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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泼洒在纳帕谷连绵起伏的葡萄藤上。
一辆黑色的防弹迈巴赫,无声地滑过被橡树和橄榄树荫庇的私家公路。
王腾坐在后座,指尖划过车窗,窗外的田园风光,美得像一幅精心装裱的油画。
但这幅画的画布之下,是太子辉传来的,关于这座庄园的安保简报。
“庄园主,明面上是硅谷一位退休的数据库巨头。”
“实际安保,由一家名为‘哨兵国际’的公司负责。”
“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前三角洲部队的指挥官。”
“庄园地下,建有符合五角大楼标准的通讯屏蔽和反侦察系统。”
车子在三道戒备森严的关卡前,三次停下。
每一次,都有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用冰冷的眼神和专业的设备,反复核验他的新身份。
“陈先生,欢迎光临。”
当车子最终停在一座托斯卡纳风格的宏伟别墅前,一位管家模样的白人老者,为他拉开了车门。
王腾走下车,身上是一套低调的杰尼亚手工西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位东方新贵的谦逊与好奇。
他的新身份,是一位来自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投资人。
草坪上,泳池边,三三两两的宾客,端着香槟,低声交谈。
空气里,混合着昂贵的雪茄,和更昂贵的权力味道。
王腾一眼扫过去,就认出了好几个只在《福布斯》封面上出现过的人物。
华尔街的秃鹫,俄罗斯的能源寡头,日本的半导体教父。
他们彼此微笑,点头,交换着足以影响全球市场走向的信息,姿态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王腾端起一杯气泡水,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
他能感觉到,好几道隐晦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他身上来回切割。
那不是好奇。
是评估,是审视,是猛兽在判断新来者的威胁等级。
K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们中的一些……闻起来,有烧焦羽毛的味道。】
王腾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闻到了。
那味道,就藏在那些得体的笑容和优雅的谈吐之下。
别墅内,一间由巨大图书馆改造而成的会议厅。
橡木的墙壁,高耸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皮革的香气。
一场关于“人工智能与物联网未来”的圆桌讨论,正在进行。
主持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英国爵士,曾任外交官,言谈滴水不漏。
王腾作为“亚洲新兴科技力量”的代表,被安排在主宾席。
他用流利的英文,分享了小米关于开放生态和用户驱动创新的理念。
没有太多激昂的词汇,只是用平实的语言,讲述着mIUI如何从一百个种子用户,成长为拥有千万级用户的超级社区。
讲述着小米如何通过生态链模式,赋能那些有梦想的中小硬件企业。
他的讲述,很平淡,却让在场不少真正做实业的科技大佬,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讨论进入自由提问环节。
一只戴着百达翡丽腕表的手,举了起来。
“我想请教一下,来自新加坡的陈先生。”
提问者,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欧洲老牌贵族特有的,那种礼貌的傲慢。
胸牌上,印着他的名字。
皮埃尔·杜邦。
法德意志银行,首席投资顾问。
王腾的眼角,余光扫过他。
皮埃尔的领带夹,是一个精致的,由字母A和一把钥匙,交织而成的铂金图腾。
“陈先生,”皮埃尔站起身,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戏剧化的腔调,“您刚才描绘的蓝图,非常动人,充满了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
“但,作为一名务实的投资者,我更关心商业模式的本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像一把尖刀,刺向王腾。
“小米的模式,恕我直言,真的是一种‘创新’吗?”
“或者,只是一种,将现有技术进行‘聪明’整合的拿来主义?”
“一种,用廉价的外壳,包裹起来的,技术上的‘拾人牙慧’?”
会议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腾身上。
皮埃尔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继续追问,声音愈发咄咄逼人。
“你们引以为傲的生态链,本质上,不就是通过压榨供应商的利润空间,来换取自己产品的低价优势吗?”
“这种模式,可持续吗?”
“当你们的体量越来越大,当那些被你们‘赋能’的合作伙伴,发现自己只是在为你们做嫁衣时,这条脆弱的供应链,会不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崩塌?”
他向前一步,几乎是俯视着王腾,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更何况,据我所知,贵公司的很多核心技术,其研发周期之短,迭代速度之快,都令人匪夷所思。”
“这不禁让人怀疑,这些技术,究竟是源于自身的积累,还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是玩味的笑容。
“还是对某些,正在其他地方‘孵化’的先进理念,进行了一种……有效率的‘借鉴’?”
“借鉴”这个词,他说得又慢又重。
赤裸裸的挑衅。
毫不掩饰的污蔑。
张小萌的脸,雷军的脸,那场发布会上陈明哲失魂落魄的脸……一幕幕,在王腾眼前闪过。
他没有立刻反驳。
他甚至笑了。
他拿起面前的麦克风,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椅上,姿态放松,仿佛在听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谢谢你,皮埃尔先生。”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感谢你这些,充满激情,也充满……想象力的问题。”
他没有称呼对方“杜邦先生”,而是直呼其名。
这是一种 subtle 的冒犯,也是一种平起平坐的宣告。
皮埃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首先,关于‘创新’的定义。”王腾开口,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皮埃尔先生,您似乎认为,只有发明一种全新的材料,或者写出一段前所未有的算法,才叫创新。”
“恕我直言,这是一种,属于上个世纪的,工程师的线性思维。”
他看向台下那些科技大佬。
“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它用的,是枫木和云杉,是马的尾毛。这些材料,存在了数千年。”
“它的伟大,不在于材料本身,而在于,那位伟大的工匠,如何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架构’,将这些平凡的材料,组合成能发出天籁之音的神器。”
“mIUI,就是我们的那把小提琴。”
“它用的,或许是安卓的底层,是高通的芯片。但我们将它与数千万用户的真实需求相结合,用一种全新的,以用户为核心的架构,重塑了整个操作系统的交互逻辑。”
“这,叫‘架构式创新’。”
“一种,比单纯的技术发明,更贴近人性的创新。”
台下,那位来自斯坦福的计算机科学教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腾的目光,再次回到皮埃尔身上。
“其次,关于‘可持续性’。”
他没有去解释那些复杂的商业模型,而是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轻轻一点,将一张图片,投射到大屏幕上。
那不是财报,也不是K线图。
那是一张,在东莞一家小型工厂的车间里,拍摄的照片。
照片上,一群年轻的工人,正围着一台崭新的德国进口贴片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这家工厂,叫‘宏盛’。”王腾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度,“一年前,它只是一个给山寨手机做外壳的小作坊,濒临倒闭。”
“我们找到了它。我们没有压榨它的利润,而是给了它,我们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
“我们还派驻了自己最顶尖的工程师团队,帮它改造生产线,优化管理流程,提升良品率。”
“现在,它是我们生态链里,最优秀的结构件供应商之一。它的净利润,翻了二十倍。它的工人,拿到了全东莞同行业里,最高的薪水。”
“皮埃尔先生,”王腾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冷,“我们做的,不是压榨。”
“是赋能。”
“我们构建的,不是一条冰冷的,零和博弈的供应链。”
“而是一个,能共同成长,共享红利的,利益共同体。”
“这个道理,或许对于习惯了在资本市场里,玩‘零和游戏’的银行家们来说,有点难以理解。”
他话里的机锋,让皮埃尔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台下,那位德国的工业巨头,则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王腾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站起身,走到舞台中央,直面着皮埃尔。
“最后,关于你提到的,‘借鉴’。”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向皮埃尔的耳膜。
“皮埃尔先生,你说我们的研发周期短。没错,确实短。”
“因为,我们的研发实验室,不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园区里。”
“我们的研发实验室,就在每一位小米用户的手机上。”
“每周,我们都会发布一个全新的开发版系统。每周,我们都会收到,来自全球上百万核心用户,超过十万条的反馈和建议。”
“他们,才是小米真正的产品经理。他们,才是小米创新的源泉。”
“我们的创新,是开放的,是透明的,是与用户共同完成的。”
“它不是在某个秘密的实验室里‘孵化’出来的。”
“它是在上亿次的点击,上千万次的吐槽,和上百万人的智慧碰撞中,被‘锻造’出来的。”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皮埃尔。
“所以,皮埃尔先生,我很想请教你。”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被我们‘借鉴’的,所谓的‘先进理念’。”
“它,有名字吗?”
“它,有产品吗?”
“或者,它能像我们一样,每周,都拿出一个,能让上百万人,为之更新,为之讨论的,开发版本吗?”
皮埃尔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
王腾没有再看他。
他转身,面向全场,声音,变得宏大而有力。
“皮埃尔先生的问题,其实也引发了我们更深层的思考。”
“技术,究竟应该是什么?”
“它应该是被少数精英锁在保险柜里,用来牟取暴利的工具吗?”
“还是,它应该像阳光,像空气一样,被最大程度地分享,被最大范围地普及,用来改善,这个世界上,数十亿普通人的生活?”
“这,才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应该讨论的,真正的‘底层代码’!”
“这,也是小米,为之奋斗的唯一信条!”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啪!啪!”
掌声,从稀疏,到密集,最终,汇成了一片雷鸣!
那不是礼节性的鼓掌。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这种全新理念的认同和赞赏。
皮埃尔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感觉那些掌声,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王腾在掌声中,缓缓走下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然后,他的视线,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顿了零点一秒。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灰色羊绒衫的男人。
他没有鼓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王腾的目光与他对上时,他甚至,还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赞许。
那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饶有兴致的凝视。
像一个棋手,在欣赏一颗,刚刚跳出棋盘,展现出惊人活力的棋子。
王腾的心,猛地一沉。
他闻到了。
那股熟悉的,烧焦羽毛的味道。
比皮埃尔身上的,浓烈一百倍。
他,才是那只真正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