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城外,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凄厉而仓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宁王的大军,如同退潮的海水,乱糟糟地向后涌去。
只是这潮水退得,分外滑稽。
扛着云梯的士卒,走得比乌龟还慢,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手里的木头疙瘩,不小心磕碰到城墙上那些黑色的“护身符”。
一个士卒不小心绊了一跤,旁边的人不是去扶他,而是惊恐地去扶那架差点砸向城墙的云梯,嘴里还念念有词:“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推着冲车的民夫,更是小心翼翼,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泥土,而是薄冰。
整个战场,弥漫着一种荒诞到极致的诡异气氛。
高台之上。
宁王赵钰的脸,已经不是绿色了,而是紫色,是那种被雷劈过之后,烧焦的木炭的颜色。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号称五十万,气势汹汹的大军,在德州城下,上演了一出史无前例的“行为艺术”。
进攻,打成了施工现场。
撤退,退成了乌龟赛跑。
他赵钰,大夏的宁王,未来的天子,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过人!
“撤!!”
“全军撤退!!”
赵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活活气死在这高台之上。
……
中军帐内。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赵钰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这还不够!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帅案,案上的笔墨纸砚、令旗文书散落一地。
他还不解气,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状若疯魔地朝着营帐的顶梁柱狠狠劈去!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
“几十万大军!被他铁贤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赵钰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来回踱步,咆哮声震得整个营帐都在嗡嗡作响。
帐下的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名武将似乎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就被旁边吴用一记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瞬间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谁敢说话?
说什么?
说铁贤那老小子不讲武德,把他们祖宗牌位挂城墙上?
这话要是说出口,估计第一个被拖出去砍了的就是自己。
“陛下息怒。”
就在这时,吴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躬身行礼。
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被铁贤这么一搞,他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脸火辣辣地疼。
“息怒?!”
赵钰猛地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吴用。
“你让朕怎么息怒?!朕的脸,朕的江山,都被他铁贤踩在脚底下当鞋垫了!”
“现在怎么办?!你说!朕的军师!你告诉朕,现在该怎么办?!”
吴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宁王正在气头上,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陛下,德州……暂时是打不了了。”
吴用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赵钰的怒火上。
“你说什么?!”赵钰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让朕放弃?你让朕被他铁贤一个牌位阵就吓得屁滚尿流地滚蛋?!”
“陛下!”吴用抬起头,直视着宁王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铁贤此计,看似荒诞不经,实则……是死结!”
“他将我军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打,是欺师灭祖,自毁旗号。不打,就是眼下这般,进退失据,沦为天下笑柄。”
“此人,已非寻常将领,而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与疯子纠缠,只会将我们也拖入疯狂!”
吴用的话,字字诛心。
赵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帐内回荡。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堂堂宁王,未来的大夏之主,竟然被一个边城的土包子,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逼退了!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吴用看着宁王那张因为屈辱而扭曲的脸,继续说道:“陛下,德州城,不过弹丸之地。我军的目标,是京城,是天下!”
“既然此路不通,我们何不绕道而行?”
“绕道?”赵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没错!”吴用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如今已入深冬,大雪将至,我军不宜再战。臣提议,我军立刻退兵,于黄河以北,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同时,趁着运河尚未封冻,立刻传令江南,加紧运送粮草辎重北上!多多囤积!”
“德州,就让铁贤那疯狗守着他的祖宗牌位去吧!我们不理他了!”
“等到明年开春,冰雪消融,我军兵精粮足,便不再北上,而是挥师向西!”
吴用走到帐中,一脚踢开散落在地的文书,蹲下身,将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在地上铺开,手指在上面画出一条凌厉的弧线。
“我们绕过德州,此地乃是运河枢纽,看似重要,实则已成鸡肋!我们转而直取山西、河南!此二地乃天下粮仓,更是京城左膀右臂!一旦拿下,便能切断京城与西北、西南的所有联系!让京城,成为一座孤城!”
“随后整合资源,将大半个天下收于囊中,那贱奴不过手握九边、辽东、北直隶几处地方,拿什么和我们斗?”
“届时,我军再兵临城下,那李睿小儿,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听完吴用的计策,整个大帐陷入了一片寂静。
赵钰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地图,眼神变幻不定。
不甘、愤怒、屈辱……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
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吴用说得对。
跟铁贤那个疯子耗在德州,没有任何意义。
自己要的是天下,而不是一座破城!
“唉……”
良久,赵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他颓然地坐回唯一还算完好的主位,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就……依你所言吧。”
“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后队改前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