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试探着问:“你多大了?”
“十六。”安娜的语气带着点莫名其妙,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问年龄。
在她看来,现在不该是赶紧谈谈交易细节,问问她还能弄到什么好东西吗?
才十六岁!成海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灰头土脸、动作麻利的样子,说她二十六他都信。
可偏偏就是十六岁,名字叫安娜,父亲姓伊万诺夫……他猛地想起了那扇被他用蛮力炸开的铁门,想起了阵亡通知信上的名字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伊万诺夫,……不会吧?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难道他之前炸开的那个家,就是眼前这个女孩的?那他揣在怀里的金卢布,下水道藏着的那些罐头,搞不好就是人家父母留下的遗产?他拿着人家的遗产,来贿赂人家女儿,换救命的酒精和可能的武器?这操作……成海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你的父亲……是不是叫谢尔盖?”
这次轮到安娜警惕起来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盯着食物的小女孩,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地盯着成海:“你怎么会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操!成海心里爆了句粗口,还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居然阴差阳错摸到了正主家里,还把人家最后的念想给“充公”了一部分。
这事儿干得……太他妈不是人了!虽然心里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但他转念又想起那信上写着遗产已经被红色联盟充公了,自己这歪打正着,是不是也算帮这姑娘从“公家”手里抢回了一点?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愧疚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但看着女孩审视的目光,还是觉得如坐针毡。
“你到底为什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安娜见他半天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固执。
成海张了张嘴,喉咙发干,这该怎么解释?实话实说?“嘿,姑娘,我不光拿了你家可能仅剩的金卢布,几个罐头,两幅刀叉,还把你家门给炸了,柜子,地板都撬了烧火,顺手把你父母的死讯通知信也给烧了,现在还想用你家的物资跟你换东西……”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这么说了,下一秒那瓶刚到手的、还带着体温的酒精,就得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自己脑袋上,还得是开花的那种。
成海咽了咽唾沫,脑子飞速运转,试图从那两封烧掉的信里抠出点能应付过去的细节。直接说炸了你家门拿了你家钱?那不成找死吗?他硬着头皮,用尽可能显得真诚,但依旧磕磕绊绊的俄语组织着语言:“我……认识……呃,谢尔盖。你父亲。”
安娜的眼神更锐利了,像把小刀子,刮得成海脸上有点疼。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等他继续往下编。
“维亚济马……知道吗?”成海小心翼翼地抛出地名,观察着安娜的反应。
女孩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我……搬东西,在那儿。”成海含糊其辞,指了指自己,“和他……嗯……一起。”他回忆着信里的评价,努力拼凑,“好人,谢尔盖,很勇敢……红色联盟……英雄。”他绞尽脑汁,想再说点什么显得自己确实认识,最后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好朋友。”
这话漏洞百出,一个蒙古人,怎么会和前线的红色联盟英雄成了“好朋友”?还一起“搬东西”?
安娜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难解读。
怀疑?悲伤?还是别的什么?她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地追问了,这让成海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更没底。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过了一会儿,安娜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或者说,是染上了一层别的色彩。
她低声说:“他……是和很多人都能聊得来。”这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还是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提到父亲,之前那个精明、警惕的安娜好像暂时退去了,她的肩膀垮了下来,慢慢地缩起身子,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进去。地下室阴冷的光线下,成海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
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这该死的地方挣扎求生……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因为“抢”了人家遗产的心虚,简直微不足道,真正压垮人的,是这个现实。
气氛变得沉重。成海有点手足无措。安慰?他自己都朝不保夕,拿什么安慰?他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窸窣声。
看着女孩蜷缩的样子,成海心里不是滋味。他犹豫了一下,悄悄从羽绒服里摸出仅剩的一根巧克力棒。
他把巧克力棒伸到安娜蜷起的双腿之间,轻轻晃了晃,安娜猛地抬起头,像只小猫一样,迅速地抓住了那根巧克力棒,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飞快地藏进了衣服里,好像生怕被人抢走。
她抬起头,看向成海,眼睛里哪还有半点伤心的影子?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成海愣住,这……这演技也太好了吧?刚才还梨花带雨,现在就雨过天晴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被这小丫头给耍了。
成海叹了口气。算了,被涮就被涮吧,只要她情绪能稳定下来就好。毕竟,他还指望着这小向导能帮他搞到更多的酒精,他挤出一个笑容,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还有……酒精吗?”
“明天,给你,你要是还有这个,子弹也有。”安娜舔了舔嘴唇,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精明。
还要,成海有点儿无语了,把他卖了现在都买不到他给出去的巧克力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