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格勒接过笔记,入手是粗糙的皮质触感,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他快速翻阅着,眉头越皱越紧。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是手写的,而且是俄语,画着一些古怪的生物解剖图和复杂的分子结构式,旁边标注着“维恩维拉初形病毒”,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非德意志的异域感。
“俄语?”他抬起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疑,“霍尔曼先生,我以为我们追求的是纯粹的雅利安科学。用斯拉夫人的文字记录最高等的生物技术,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污染吗?”他指着纸页上一个潦草的签名,“这看起来像某个西伯利亚酒鬼的涂鸦,而不是严谨的科学记录。你确定这东西可靠?改变人类生存形态?这听起来更像是廉价小说里的情节,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物学原理。”
门格勒合上笔记,用指关节敲了敲封面:“能量守恒定律呢?物质不灭呢?一个病毒就能让人开膛破肚还能活蹦乱跳,甚至不需要能量补充?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慧。”
他对这种缺乏逻辑和实证的东西本能地排斥,尽管那幻灯片展示的成果是如此诱人。
霍尔曼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似乎完全没听出门格勒话语里的尖刺,“语言,博士,只是承载信息的工具,就像烧杯用来装化学试剂一样。您会在意烧杯是德国产还是捷克产吗?只要它能用,能帮助您完成实验,不就行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笔记封面上的西里尔字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知识本身是没有国界的,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文字,它们所记录的东西,其根源可能比任何现代人类文明都要古老。我们现在所知的生物学,或许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
霍尔曼没有再碰投影仪,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风卷起的雪尘。“您解剖过无数对双胞胎,试图寻找基因里的秘密。但您有没有想过,基因本身记录了什么?那是从单细胞生物一路演化至今,长达数十亿年的生命信息。病毒,这种看似简单的结构,它们在地球上存在的时间,可能比我们认知中的‘生命’还要久远。它们是生命演化过程中遗留下来的、最原始的驱动力之一。这份笔记,记录的就是如何引导这种原始力量。”
他转过身,走回桌前,目光落在门格勒紧握的拳头上,“您觉得它不科学,是因为它超越了您现有的认知框架。就像古人无法理解我们能通过无线电波传递声音一样。这不是魔法,博士,只是更深层次的科学。一种……我们刚刚开始接触的科学。”
霍尔曼突然伸手,从门格勒几乎要捏碎的笔记里,随意地撕下一页,门格勒愕然地看着他,几乎要出声阻止。
霍尔曼却毫不在意,将那页纸凑近桌上的酒精灯,纸张边缘迅速变黄、卷曲,然后燃起橙红色的火焰,很快化作一缕黑灰,飘飘扬扬落下。
几片灰烬正好落在门格勒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那里记录着他昨天刚完成的关于雅利安人种基因优越性的数据分析。
“您看,”霍尔曼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文字、纸张,这些载体是脆弱的,可以轻易被抹去。但它所承载的知识,那种力量,一旦被理解和掌握,就无法被摧毁。”
他向前凑近一步,几乎贴着门格勒的耳朵,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一定要解释的话……就当是某个失落的古代文明,他们碰巧发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并用他们当时使用的文字记录了下来。现在,这份记录辗转到了我们手中。您是要继续纠结于这些俄文字母的写法,还是……利用它,去实现您梦寐以求的‘新人类’?”
霍尔曼直起身,摊开手,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博士,重点是它有用,不是吗?它能帮您达到目标,这就够了。”
门格勒看着桌上的笔记,又看看飘落的灰烬,最后目光定格在霍尔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上。俄语……斯拉夫人……不科学……这些疑虑还在脑中盘旋,但“新人类之父”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拿起那本笔记,这一次没有犹豫。管它是什么语言写的,管它来自哪里,只要能让他创造出超越凡人的终极生物,他不在乎付出什么。
“好吧,”门格勒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我会研究它的。但是,我需要绝对的自主权。”他重新找回了一丝属于天才的傲慢。
霍尔曼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笃定:“当然,博士。您将得到您想要的一切资源和……自由。”
门格勒不再多言。
第二天,一份印着帝国鹰徽、墨迹未干的学徒证明就送到了霍尔曼手中,签发人正是门格勒。
伪造这种文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只是过程让他觉得有些掉价,像是在精心准备的歌剧舞台上处理后台的杂物。
霍尔曼接过证明,随手塞进口袋,仿佛那只是一张戏票。“多谢,博士。现在我们可以更方便地‘交流’了。”他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有了这层掩护,实验在门格勒专属实验室的最深处秘密展开。
之前的疑虑被他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投入,他调来了最好的设备,最纯净的试剂,还有……最新鲜的“材料”。
霍尔曼则像个幽灵般的研究伙伴,总能在关键时刻,从那本俄文笔记中找到解决瓶颈的片段,有时甚至只是一个模糊的示意图,或是一行简短得近乎谚语的斯拉夫文字,门格勒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依旧鄙夷那文字和其来源,但这“西伯利亚酒鬼的涂鸦”确实有效得惊人。
进展快得超乎想象,那些被门格勒认为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验证的理论,在短短几周内就看到了初步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