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东努力组织语言,想再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片刻的沉重时,先前跑去报告的士兵小跑着回来了。
他身姿挺拔,到了安东面前“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声音洪亮,眼神里比之前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敬畏:“下士彼得向上校同志报告!秘书官塔季扬娜同志已批准您和您的朋友进入卢比扬卡!请指示!”
安东闻言,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眉毛不易察觉地向上一挑,瞥了艾莉莎一眼,那眼神在说:“看,搞定了。”
艾莉莎依旧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安东这才转向彼得,左手随意地一挥,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派头:“前面带路。”
“是!”彼得再次敬礼,转身,引着他们向广场深处那栋宏伟的灰色建筑走去。
安娜和成海紧随其后,艾莉莎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安东身侧,一行人穿过空旷的广场,寒风卷起地上的浮雪,打在脸上有些生硬。
走到岗哨亭时,米哈伊洛站了回去,如同一尊雕塑般矗立着,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睛,在他们走近时,微微动了动。
安东路过他身边,脚步顿了顿,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再次重重地拍了拍那年轻却已承担太多的肩膀。
米哈伊洛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却始终没有看向安东,目光投向远方。
沉重的铁门在彼得与守卫简短交接后,伴随着“吱嘎”一声被拉开,一股混合着陈旧文件、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安娜和成海一踏入大楼内部,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有些失语,与外面广场的空旷肃杀不同,这里的光线昏暗许多,只有高悬的几盏孤灯散发着冷清的光芒。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人影,脚步声在空旷的门厅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无处不在的警卫。
几乎每一扇紧闭的门前,每一个幽深的拐角,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如同嵌入墙体的石像,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沉默地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凝滞了几分,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成海暗自咋舌,这内部的安保措施,比他预想中还要严密十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警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们全身,仿佛要将他们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彼得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只是在前引路,带着他们穿过一条条长长的走廊,大楼内部结构复杂得如同迷宫,岔路接着岔路,楼梯连着楼梯。
成海努力想记下路线,但很快就放弃了,这里的每一条走廊、每一扇门都长得差不多,他觉得自己要是独自一人,不出三分钟就能彻底迷失方向,恐怕转上一天也未必能找到出口。
他们又上了一段狭窄陡峭的楼梯,光线愈发昏暗。
成海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自己究竟在第几层楼都无法判断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身边的警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密集。
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双岗,士兵们手中的武器也从普通的步枪换成了更为精悍的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戒备森严。
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厚重的钢制大门,门上通常只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肃穆。
安娜悄悄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略微加速的心跳,她能感觉到艾莉莎依旧平静,而安东则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这卢比扬卡,果然名不虚传。
走了约莫七八分钟,带路的彼得终于在一扇看起来比其他门扉更厚重几分的深色木门前停下了脚步,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齐胸高的地方镶嵌着一个黄铜把手,擦拭得不算光亮,透着几分岁月感。
“上校同志,我们到了。”彼得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军人的标准音量,在这寂静的楼层里显得有些突兀,“这里是第一副主席同志的办公室。不过,主席同志目前已经转移至安全地点,现在由他的秘书代为处理日常事务。”
他转向安东,再次“啪”地一个立正敬礼,动作干脆利落,眼神中那份敬畏比在楼下时又浓了几分,似乎这一路行来,安东的身份在他心中又拔高了一截。
敬完礼,彼得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看安东的反应,便再次转身,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规律地远去,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安东对彼得的离去不置可否,只是抬手,用指关节在那扇深色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声音沉闷,不等里面有任何回应,他便径直握住黄铜把手,向下一压,推开了门。
一股与走廊里截然不同的气味迎面而来,不再是消毒水和陈旧文件的混合,而是淡淡的、许久未曾通风的尘埃味,夹杂着纸张和旧书特有的干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余味。
门内,光线比走廊更显不足,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带着简陋灯罩的台灯亮着,光晕勉强笼罩住一张办公桌。
这是一间朴素到令人咋舌的办公室。
成海几乎是立刻就将此地与自己曾经见过的某些基层连队干部的宿舍联系了起来,除了门口附近随意摆放的几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面沙发,其中一张的扶手上还露出了点棉絮,整个房间最显眼的便是正对着门的一张简陋办公桌,桌面上除了那盏台灯,便是一部黑色的老式电话机,一个笔筒里插着几支磨秃了的铅笔,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军用物资的绿色搪瓷烟灰缸,里面积了不少烟蒂。
办公桌两侧的墙壁边,各立着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橱,漆面斑驳,里面塞满了各种厚薄不一的书籍和文件,排列得不算整齐,有些书脊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