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新锯的槐木香扑来,苏婉儿站在书院工地前,布鞋尖碾过半块未干的泥砖。
她盯着讲堂雏形里未上完的梁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张密报——赵府的暗卫昨夜翻了三道墙,将纸条塞进她梳妆台的暗格里,墨迹还带着露水的凉。
\"小姐。\"小七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跑后的喘息,\"陈老夫子说卯时三刻上梁吉时,可...可赵府的马车刚进了礼部衙门。\"
苏婉儿的手指在袖中收紧,密报上\"联名弹劾逾制兴学\"的字迹在脑海里炸开。
她望着工地边缘被火把映得发亮的\"苏\"字灯笼,突然想起昨日在城楼上望见的范阳血线——原来明枪暗箭从来不分内外。
\"去取我那本《大唐学制疏议》。\"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堆着的《论语》刻本,\"再让门房备车,天一亮我要进宫递牌子。\"
金銮殿的玉阶还凝着晨露,苏婉儿跟着通传宦官的脚步,听着身后赵大人的朝笏叩地声。
那声音脆得像敲在她心尖上——赵府与苏家的梁子结在三年前,她兄长苏明远替被赵氏强占田产的农户写状纸,断了赵大人的私租。
如今借书院发难,不过是旧怨新算。
\"启禀陛下,\"赵大人的公鸭嗓在殿中回荡,朝服上的鹘纹随着躬身颤动,\"苏氏女未承圣命,私建书院,收授男女学子,此等僭越之举,若不严惩,恐坏我大唐礼教!\"
龙椅上的皇帝指尖敲了敲御案,目光扫过苏婉儿:\"苏卿家,你且说。\"
苏婉儿向前半步,广袖垂落如瀑。
她从怀中取出蓝绢包着的书册,翻开时带起一阵墨香:\"陛下,此乃臣整理的《大唐学制疏议》。
汉有鸿都门学,隋有国子寺,我朝太宗皇帝设弘文馆,武后创殿试——兴学从来为用才,非为守旧。\"她抬眼时目光灼灼,\"今范阳兵锋已近,边地缺将,市井缺商,书院收的不只是士族子,更有匠户、军户之后。
陛下若见西市卖刀的少年捧着《孙子兵法》读,便知这书院,是替大唐攒火种。\"
殿中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
赵大人的指甲掐进朝笏,指节泛白——他原以为女子涉政必露怯,却不想这苏婉儿连本朝学制沿革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退朝。\"皇帝突然起身,龙袍扫过御案上的《贞观政要》,\"苏卿留步。\"
日头过午,苏婉儿站在偏殿里,看着皇帝将《学制疏议》翻到最后一页。\"你这书院,倒像块试金石。\"皇帝突然笑了,\"赵尚书的折子我看了,说你收女学生是'牝鸡司晨'。
可你昨日递的商户联名信,倒有半数是女东家按的指印。\"
苏婉儿心下一跳——皇帝连这都查了。
她垂眸行礼:\"臣不敢言牝鸡司晨,但求大唐的火种,不分雌雄。\"
\"去办吧。\"皇帝将书册推回,\"先试一年,若真能出几个可用之才...\"他顿了顿,\"赵尚书那边,你且防着。\"
出了宫城,苏婉儿的马车直接拐进西市。
车帘掀起时,苏明谦已等在茶棚里,腰间的玉牌在日头下泛着青:\"阿姐,赵大人去年收了南来茶商三千贯,存在崇仁坊的银号里。
账册我抄了副本,连银号掌柜的手印都按了。\"
\"做得好。\"苏婉儿将茶盏推给他,\"再查他前年修河工的账——我记得那年华阴县报了二十座桥,实则只修了八座。\"她摸出枚金叶子推过桌角,\"去洛阳,找云娘。
让她联络父亲当年教过的举子,就说'苏门旧人,该为家国说句话了'。\"
苏明谦接过金叶子时,指腹触到叶底刻的\"慎\"字——那是阿姐亲手刻的。
他望着阿姐眼底的沉毅,突然想起前日在演武场,她教他使陌刀时说的话:\"刀要快,心要稳,破绽永远在对手最得意的时候。\"
三日后的晨雾里,三十位士人联名的《请设新学疏》和赵大人的贪腐账册,同时摆在皇帝案头。
早朝时,赵大人的朝服前襟沾了茶渍——他昨夜在银号守了半宿,却只见到被烧得只剩灰烬的账本。
此刻听着通政司宣读奏疏,他额角的青筋跳得像要裂开。
\"赵卿。\"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说苏卿逾制,可这三十位学士,有三位是你当年的座师。
你说她坏纲常,可他们说'兴学强国,何分男女'。\"他将账册推过去,\"这茶商的三千贯,你替朕解释解释?\"
赵大人\"扑通\"跪了,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望着苏婉儿立在丹墀下,广袖无风自动,突然想起民间那句传言——这苏姑娘不是凡人,是带着星子落长安的。
当夜,苏府后园的葡萄架下摆了小宴。
陈老夫子举着酒盏直颤,白胡子沾了酒渍:\"老夫教了四十年书,头回见书院能收匠户子。
婉儿啊,你这是要把孔圣人的门,开得更大些。\"
苏明远灌下一盏酒,刀疤随笑容扬起:\"明日我就去军器监,让他们送十副盔甲来做教具——将来书院的学生,文能提笔,武能执剑。\"
苏婉儿端着酒盏,目光扫过众人发亮的眼睛。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像极了城楼上望见的星子。
她举杯时,袖中系统的提示音轻响:\"唐韵值+200,青史补阙阶解锁人脉图谱。\"
可她没心思看系统。
她望着院外东墙,那里新贴了书院的招生榜:\"不论嫡庶,不分男女,凡能诵《孝经》、算田亩者,皆可应试。\"墨迹未干,已有几个小乞儿扒着墙头看,鼻尖沾了夜露。
\"阿姐。\"苏明谦突然指着天,\"要变天了。\"
苏婉儿抬头。
原本晴好的夜空不知何时聚起浓云,像块浸了墨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风卷着土腥气扑来,吹得葡萄叶沙沙响。
她听见远处书院工地传来惊呼——火把灭了,守夜的工人在喊:\"地基渗水了!\"
雷声在云里滚了滚,豆大的雨珠突然砸下来。
苏婉儿的酒盏\"当啷\"掉在石桌上,溅湿了裙角。
她望着雨幕里模模糊糊的工地轮廓,心跳得厉害——前日她特意让人加固了地基,怎么会突然渗水?
雨越下越大,顺着瓦当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隐约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有人从工地方向跌跌撞撞跑来,浑身是泥:\"不好了!
后山的泥冲下来了,地基...地基塌了!\"
苏婉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望着被暴雨笼罩的工地,耳边系统的警报声刺得人发疼。
她攥紧了颈间的鱼符,那里贴着\"平叛策\"的残卷,此刻却被雨水浸得发凉。
这雨,来得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