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京的马蹄声在驿站前的青石板上敲出急雨般的脆响。
苏婉儿的指尖还沾着诏书金泥的余温,视线却被檐下那道月白身影钉得生疼。
她翻身下马时,斗篷下摆扫过满地碎叶,发出簌簌轻响——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离裴季安这么近,能看清他眉峰间那道极淡的疤痕,像道被岁月刻进骨血的印记。
\"苏司正。\"裴季安的声音比山风更凉,却在\"司正\"二字上轻轻一顿,像是在丈量这个新头衔的重量。
他展开卷轴的动作很慢,泛黄的纸页在风里簌簌翻卷,露出第一行墨迹时,苏婉儿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亲手拟定的《陇右监察条例》,墨迹未干的\"监察员每岁轮换\"旁,竟被朱笔勾了个刺目的叉,批注着\"权臣结党,十年后尽成私兵\"。
\"你看。\"裴季安的指尖划过另一页,\"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叛军破潼关,你率监察司死战朱雀门,身中七箭而亡。\"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刃,\"可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你用半生筑起的监察司,最终成了李辅国弄权的刀;你亲手训练的边军,转头就砍向长安的百姓。
盛唐不是亡于胡骑,是亡于自己人啃食殆尽的骨架。\"
卷轴在风里哗啦翻到最后一页。
苏婉儿看见自己的名字被重重圈起,旁边写着\"宫廷政变,暴毙于甘露殿\"。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系统界面在眼前忽明忽暗——那些曾让她欣喜若狂的唐韵值增长提示,此刻都成了刺耳的嘲讽。
\"我来自更后的时空。\"裴季安从袖中摸出枚青铜令牌,表面刻着与史鉴仪相同的云雷纹,\"这是史鉴仪的另一半,能重启时间到天宝十一年春。
那时李林甫刚死,杨国忠尚未独大,你我都还未入局。\"他将令牌放在石桌上,震得茶盏叮当响,\"我试过三次。
第一次保下张九龄,第二次扶持太子监国,第三次甚至杀了安禄山——可结果呢?\"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李林甫的党羽换了张皮继续贪腐,太子为夺位毒杀玄宗,安禄山的儿子带着更狠的叛军杀进长安。
历史是水,你越堵,它越要找更脏的裂缝。\"
苏婉儿的手指轻轻抚过卷轴上自己的名字。
两年前在敦煌,她第一次见到裴季安时,他不过是个替商队抄佛经的穷书生,如今连眼底的光都淬了霜。
她想起系统初现时的提示——\"历史纠错非终点,而是新局的起点\",想起石堡城墙上边民往箭筒装羽箭时的笑,想起哥舒翰拍着石碑说\"这条例比刀还利\"时的豪情。
\"你说历史是水。\"她拾起那枚青铜令牌,凉意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可水也能载舟。
你筑的是堤坝,我要凿的是运河。\"她将令牌推回裴季安面前,\"你怕洪水漫过堤坝,我却要让水顺着河道,浇醒沉睡的盛唐。\"
裴季安的睫毛颤了颤。
他望着苏婉儿眼底跳动的火,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在藏书阁翻烂《贞观政要》,在敦煌烽火台数着星子发誓要改命的自己。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串被摩挲得发亮的钥匙——那是他藏在洛阳地窖里的三箱史书,记录着三次重启失败的血与火。
\"好。\"他忽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有了几分释然,\"这一局,由你执棋。\"他将卷轴收进怀中,转身时青石板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若有一日你撑不住了...\"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驿站转角的阴影里,只余几片碎叶打着旋儿,落在他方才站过的地方。
苏婉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系统突然弹出提示【唐韵值+300·青史补阙阶进度8%】,她摸了摸发烫的太阳穴,抬头时正看见玄甲卫小旗官举着火把跑过来,怀里抱着卷新诏书。
\"司正大人!\"小旗官跑得气喘吁吁,\"陛下连夜下的旨——监察司衙门设在皇宫西侧,原金吾卫校场改作司正官邸。\"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还有,陛下说...说让您天亮前务必进城,明日早朝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监察司铸印。\"
秋夜的风裹着远处的更鼓声扑来。
苏婉儿望着长安方向的灯火,忽然想起方才裴季安卷轴里的最后一句话——\"盛唐终章,写在每个不愿妥协的人掌纹里\"。
她翻身上马时,斗篷下的诏书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面正在升起的战旗。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驿站的老门房揉着眼睛出来扫落叶,看见石桌上还放着枚青铜令牌,在晨光里泛着幽冷的光。
他刚要捡,却见一队玄甲卫策马而过,带起的风将令牌吹进了排水沟,只余几片碎叶,飘向长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