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水,苏婉儿的指甲便在檀木匣沿掐出道浅痕。
羊皮纸上的金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译经院老译师的声音像片枯叶:\"大致是说,吐蕃赞普钦慕大唐风化,愿求一位贵女和亲,永结甥舅之好。\"他推了推磨花的琉璃片,\"但通篇没提具体人选,只说'贵女'二字......\"
\"退下吧。\"苏婉儿指尖划过狮纹印信,触感粗粝如沙。
等老译师的脚步声消失在游廊,她突然对着虚空低唤:\"系统,人脉图谱。\"
淡金色的光雾在眼前浮现,密密麻麻的红线将吐蕃使馆与长安各官邸连成片——鸿胪寺典客署的刘司丞、左金吾卫的参军周策、甚至......她瞳孔微缩,最醒目的那根红线正拴着兵部武库司员外郎郑元礼的名字。
\"青竹。\"她转身时,袖口扫落半盏冷茶,\"去前院找明谦,让他换身粗布短打,带两坛西市的稠酒,去平康坊的'胡商酒肆'坐半个时辰。\"
青竹的手指在门框上绞出褶皱:\"小姐,那酒肆里全是......\"
\"全是吐蕃商队的耳目。\"苏婉儿替她说完,从妆匣底摸出块羊脂玉牌塞过去,\"就说他是太原过来的皮货商,急着脱手一批羔羊皮。
玉牌给掌柜看,他自会安排。\"
日头西斜时,苏明谦的青布头巾还沾着酒肆的麦香。
他掀帘进来时,腰间的酒葫芦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阿姊,那穿氆氇袍的老藏商醉了嘴,说赞普新立,急着要抓个能说上话的大唐贵女当人质。\"他抹了把脸,胡茬上还粘着青稞饼的碎末,\"说是若能把哪位长公主骗过去,来年开春就能逼朝廷让出安西四镇。\"
苏婉儿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她盯着案头的《唐六典》,书页间夹着的安西地图被烛火烤得卷起边角:\"好个赤松德赞,拿和亲当套索。\"她突然抬眼,\"明谦,你明日带二十个老兵去西市,把那批从波斯运来的琉璃镜全买了——要让吐蕃人看见。\"
\"阿姊这是?\"
\"让他们以为咱们在备嫁礼。\"苏婉儿的笑里带着冰碴,\"要套,就套个够。\"
月上柳梢时,王敬之的乌骓马踢得门环哐哐响。
他掀帘进来时,官靴上还沾着御史台的青石板灰,袖中飘出股墨香:\"苏娘子急召,可是那吐蕃的事?\"
\"正是。\"苏婉儿示意青竹布菜,新腌的樱桃鲊刚端上来,杜鸿渐的幞头便先探了进来。
他怀里抱着卷《通典》,腰间的银鱼袋撞在桌角,\"抱歉来迟,方才在史馆查贞观年间和亲旧例——\"
\"杜员外郎且先尝尝这樱桃酒。\"苏婉儿替三人斟满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吐蕃要的不是和亲,是人质。\"她将羊皮信往桌中一推,\"但咱们可以给他们个人质。\"
王敬之的筷子停在半空:\"苏娘子的意思是......\"
\"东宫有位表姑母,封了乐安郡主,前年死了驸马,膝下无嗣。\"苏婉儿指尖轻点,\"由太子推荐她'自愿和亲',再让咱们的人替她去逻些城。\"她转向杜鸿渐,\"杜郎可记得去年春,陈妈妈从扬州带回来的双生姐妹?\"
杜鸿渐的眼睛亮了:\"那两个会说藏语的?\"
\"正是。\"苏婉儿夹起块鹿肉,\"乐安郡主的画像我让人照着那姐姐画了,妹妹学礼仪,姐姐学藏文,半月内就能演得像模像样。\"她又转向王敬之,\"至于拖延时间......御史台最近可查过兵部的账?\"
王敬之的拇指摩挲着酒盏沿:\"郑元礼?\"
\"郑员外郎上月批了三千副皮甲给陇右道,可陇右的军报里,只收到两千副。\"苏婉儿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琴弦,\"您说,要是有人把这账册送到陛下案头......\"
\"妙。\"王敬之突然大笑,震得烛火直晃,\"吐蕃人正等着咱们急着谈和亲,这时候查出个通敌的员外郎,他们必定要缩手缩脚!\"
杜鸿渐的笔在掌心敲出节奏:\"我这就去东宫递话,乐安郡主的事,太子素来顾着情面。\"他起身时,衣摆扫落半碟蜜枣,\"明早我就让人去接那对姐妹,先教她们行九拜礼。\"
王敬之扣上玉带,官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郑元礼的账册,后半夜就能送到我案头。\"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苏娘子,若这局成了......\"
\"成了,吐蕃的使者会以为咱们早有准备,自然要重新掂量。\"苏婉儿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那是母亲陈氏当年当通房时,用月钱打的。
更鼓敲过三更,花厅里只剩她一盏孤灯。
案头的《孙子兵法》被风掀开,\"兵者,诡道也\"六个字映着烛火,像把淬了光的刀。
她刚要合书,窗外突然传来门闩轻响。
青竹举着盏羊角灯进来,灯影里,她的脸色比纸还白:\"小姐,门房说有个戴斗笠的人塞了封信,说......说只能给您看。\"
信是用粗麻纸裹的,封口处压着枚模糊的指印。
苏婉儿展开时,墨迹未干的字迹洇开小片晕染:\"你可知那道士是谁?
他叫......韩立。\"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苏婉儿盯着\"韩立\"二字,腕间的银镯硌得生疼。
她想起前日在玄都观,那个穿月白道袍替她算过\"大凶\"的道士——当时他袖中滑出过半片吐蕃的云纹锦。
更漏又滴了半刻,她将信小心折起,收进妆匣最底层。
窗外的石榴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几片残花落在妆匣上,红得像要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