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午夜突然止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我摸向枕边,小顺的凉席空着,残留的体温还没散尽。窗外的月光把青石板路泡得发白,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无风自动,像个悬空的小孩在荡秋千。
“顺顺?”我掀开蚊帐,赤脚踩在砖地上,脚底传来细碎的硌痛感——是几粒干瘪的龙眼核,小顺白天刚用它们摆过“跳房子”。堂屋传来竹椅倒地的声响,我攥紧煤油灯,看见神龛前蹲着个瘦小身影,正把供果往嘴里塞。
“顺顺别吃贡品!”我冲过去,灯光照亮孩子后背。他穿的是今天刚洗的白背心,领口却沾着暗红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小顺慢慢转头,嘴角还挂着糯米团子,眼睛却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我身后。
“妈妈,井里有姐姐在哭。”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她说要借我的凉鞋穿。”
我后颈一阵发寒。村里的老井三年前淹死过一个女孩,据说此后每到七月半,井里就会传来哭声。小顺白天还跟着我去井上打水,此刻却像被附了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竟汇成小小的鞋印。
“跟妈妈回屋。”我强装镇定,伸手去拉他。小顺却突然挣脱,光着脚跑向院子角落的老槐树。树干上的“镇井符”不知何时被撕烂,露出底下刻着的歪扭小字:“子时鬼借鞋,一借不回头”。
我追到槐树下,看见小顺正把脸贴在树洞里。洞口堆着几双破旧的童鞋,最小的那双白底蓝花,正是三年前那个女孩下葬时穿的。孩子突然转身,眼里映着树洞深处的幽光,嘴角扯出不自然的笑:“姐姐说,明天还要借我的袜子。”
深夜的狗吠声突然响起,这次不是一只,而是全村的狗都在狂叫。我抱起小顺往屋里跑,路过天井时,看见晾衣绳上不知何时多了双童鞋,白底蓝花,鞋尖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次日清晨,小顺发起了高烧。我掀开他的被子,发现脚踝处缠着圈水草,散发着腐木的臭味——那是老井里才有的味道。村医来诊脉时,手突然抖得厉害:“这孩子脉息虚浮,像是被勾了魂。”
“去请刘瞎子吧。”隔壁王婶悄悄拽我衣角,“他懂些驱邪的法子。”
刘瞎子摸着小顺的额头,突然浑身发抖:“这是‘借魂鞋’啊!三年前井里的女娃一直没找到替死鬼,现在盯上你家顺顺了。”他指向窗外的老槐树,“看见树洞里的童鞋没?每双都是她勾来的‘魂鞋’,凑够九双,就要带孩子走黄泉路。”
我猛地想起昨夜看见的树洞,冷汗浸透了后背。小顺突然在睡梦中说起胡话,声音变成了女孩的尖细嗓音:“还差一双,还差一双……”
当天夜里,我守在小顺床边,煤油灯芯“噼啪”炸开火星。时钟刚过子时,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光脚踩在青石板上。我透过窗纸的破洞望去,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正绕着老槐树转,手里拎着双崭新的童鞋——正是我白天放在衣柜里的小顺的新鞋。
“还给我!”我抄起门后的桃木棍冲出去。女孩转身的瞬间,我看见她脸色青白,脚踝处缠着和小顺相同的水草,手里的童鞋正在滴血。她突然露出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阿姨,顺顺的鞋借我穿三天,三天后就还他。”
话音未落,她突然消失在槐树后。我追到树洞前,发现里面的童鞋果然多了一双,正是小顺的新鞋。树洞深处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混着井水的涌动声,像在念着什么童谣:“借你鞋,借你袜,黄泉路上别害怕……”
第三天夜里,小顺突然从床上坐起,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一丝焦距。他光着脚走向门口,我想拦住他,却发现身体像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孩子打开门,月光下站着那个蓝布衫女孩,手里捧着双滴水的童鞋。
“顺顺跟姐姐走,姐姐带你去玩。”女孩伸出手,小顺乖乖地迈出了脚。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刘瞎子的话,咬破舌尖,把血滴在小顺白天玩的龙眼核上,大喊:“顺顺!”
小顺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清明。女孩见状尖叫着后退,身影渐渐透明。我趁机扑过去抱住小顺,发现他手里攥着粒龙眼核,正是白天摆“跳房子”时用的。
事后,刘瞎子说,是小顺白天玩的“跳房子”救了他。那些龙眼核摆成的形状,无意中形成了简单的辟邪阵,加上我的舌尖血,才破了女鬼的“借魂鞋”术。
我们按照刘瞎子的吩咐,在老井旁烧了九双纸鞋,又重新贴上了镇井符。那天夜里,我梦见那个蓝布衫女孩站在井口,对着我轻轻挥手,然后慢慢沉入水中。
从那以后,村里的狗再也没在午夜狂叫,老槐树洞里的童鞋也消失了。小顺的高烧退了,但他再也不敢靠近那口老井,甚至连看见蓝布衫都会害怕。
每当想起那个午夜的蓝布衫女孩,我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农村的夜里,总有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恐怖,时刻提醒着我们,有些禁忌,永远不能触碰。
如今,小顺已经长大,但每当提起那个夏天,他的眼中仍会闪过一丝恐惧。而我,也永远记得那个午夜的蝉鸣、狗吠,以及那个借鞋的蓝布衫女孩。有些故事,一旦发生,就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永远留在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