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月光像裹了层薄纱,我攥着书包带子跟在奶奶身后,穿过爬满枯藤的矮墙。奶奶家的青砖瓦房在巷尾泛着冷灰色,檐角挂着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惊起树梢两只夜枭。
\"小穗回来得正好。\"爷爷坐在堂屋八仙桌前,手里转着刻刀,木屑簌簌落在泛黄的符纸上,\"后山张阿婆的孙子撞邪了,让你奶奶扎个替身。\"
我凑近去看,八仙桌上摊着捆稻草,几团红绸布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奶奶戴着老花镜,枯瘦的手指灵巧地穿梭,不一会儿就编出个人形轮廓。爷爷把写满朱砂字的符纸贴在草人胸口,突然转头看向我:\"小穗,把你红绳解下来。\"
\"为什么?\"我下意识护住手腕。那是去年本命年妈妈特意编的,上面还系着枚铜钱。
\"烧替身得沾活人气。\"爷爷眼神浑浊,\"听话。\"
红绳被系在草人腰间的瞬间,我忽然打了个寒颤。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奶奶把草人塞进竹篮,盖上黑布时,我分明看见草人的眼睛——两颗黑曜石珠子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深夜我被哭声惊醒。推开房门,月光惨白如霜,堂屋的门缝渗出微弱烛光。我踮着脚凑近,听见奶奶压抑的抽泣:\"老头子,这法子真能救张阿婆的孙子?\"
\"当年...当年你不也是这么活下来的?\"爷爷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替身替命,自古规矩。\"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透过门缝望去,竹篮里的草人竟趴在地上,红绳在月光下晃荡。它的脑袋诡异地扭向我,黑曜石眼睛里映出我的脸。
第二天,后山传来噩耗。张阿婆的孙子在睡梦中离奇身亡,死状与草人如出一辙——红绳缠在脖颈,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村里人都说烧替身失败了,只有爷爷和奶奶脸色苍白,将剩下的符纸全部扔进灶膛。
从那以后,我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孩,红绳在水中缠绕,嘴里念叨着:\"该我了...该我了...\"
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发现堂屋供桌上摆着新扎的草人。这次草人穿着我的碎花裙,手腕上系着本该属于我的红绳。奶奶正在往草人嘴里塞糯米,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犹豫:\"小穗,去帮奶奶拿点雄黄。\"
我转身时,瞥见爷爷正在窗户边往符纸上写我的生辰八字。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我想起昨夜在村口老槐树下,听到几个婶子的议论:\"老林家的孙女,和当年夭折的小女儿长得真像...\"
夜色渐浓,我躲在谷仓里,看着月光从木板缝隙透进来。远处传来奶奶焦急的呼喊,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突然,身后传来窸窣响动,我猛地回头——那个穿着碎花裙的草人正歪着头看我,黑曜石眼睛里倒映着我惊恐的脸。
\"找到了!\"爷爷的声音从谷仓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抓起墙角的镰刀,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草人缓缓举起手,红绳在月光下晃荡,仿佛要将我勒紧。
就在这时,谷仓的门被撞开。月光照亮门口的身影,是浑身湿透的张阿婆的孙子。他的眼睛翻着白,脖颈上还缠着半截红绳,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替身...替身不够...\"
爷爷和奶奶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张阿婆的孙子飘到草人身边,伸手将它撕碎。稻草纷飞中,我看见无数个草人从地下钻出,每个都穿着不同的衣服,手腕上系着红绳。
\"你们欠的债,该还了。\"张阿婆的孙子看向我,嘴角咧到耳根,\"这个女孩,我要定了。\"
奶奶突然扑过来将我护在身后:\"不!当年是你自己贪玩掉进河里,和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张阿婆的孙子发出尖锐的笑声,\"你们用替身续命,让多少无辜的孩子替你们去死?\"
无数红绳从地下窜出,缠住爷爷和奶奶。我惊恐地看着他们被红绳勒住脖颈,脸色渐渐发紫。张阿婆的孙子转身看向我,伸手时,我突然想起奶奶藏在衣柜里的剪刀。
我拼命跑向堂屋,身后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剪刀握在手中的瞬间,我冲向那些红绳,狠狠剪断。张阿婆的孙子发出一声惨叫,所有草人和红绳都化作灰烬。
天亮时,村里人发现爷爷和奶奶倒在谷仓前,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时,在奶奶的梳妆匣里发现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抱着小孩的年轻女子眉眼和我有七分相似。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年轻时为了救重病的自己,听信了邪术,用替身替命。那些年里,村里每有孩童夭折,爷爷和奶奶都会扎个替身,以为这样就能瞒过阴司。
离开村子的那天,我在村口老槐树下烧了最后一个草人。火苗舔舐着稻草,我仿佛看见无数孩童的身影在火光中消散。山风掠过树梢,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灵魂送行。
此后多年,我再也没见过烧替身的邪术。但每到七月十五,我总会在窗前摆上一碗清水,水中倒映着月光,恍若那些无处安放的亡魂在轻轻诉说:替身终究是替身,欠下的债,总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