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雕花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林秋月站在门槛前,望着檐角蛛网在夕阳里颤动。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穿着水红色戏服从这道门槛跌出去,绣鞋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血痕。
\"秋月,把行李放东厢房。\"父亲沙哑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她攥紧背包带,指甲掐进掌心。背包夹层里装着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母亲嘴角噙着笑,眼尾描着戏妆特有的飞红。
月光爬上窗棂时,第一声戏腔刺破寂静。秋月猛地坐起,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睡衣。那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时断时续的《牡丹亭》唱词裹挟着幽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摸出手机,凌晨一点十七分。老式座钟在堂屋咔嗒作响,唱腔突然转调,变成尖锐的哭喊:\"我的孩儿啊——\"秋月赤脚踩上冰凉的地砖,手电筒光束扫过墙角,几只壁虎簌簌窜进墙缝。
井台边的青苔泛着磷光。秋月的手电筒照向井口,井水突然翻涌,浮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后退半步,那东西却顺着井壁爬上来——是件泡得发胀的戏服,水袖缠着半截梳篦,篦齿间卡着几缕长发。
\"你在找这个吗?\"苍老的声音在背后炸响。秋月转身撞见陈阿婆浑浊的眼珠,老人枯枝般的手攥着个褪色香囊,正是照片里母亲常戴的样式。香囊突然渗出暗红液体,滴在陈阿婆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祠堂方向传来密集的铜铃声,陈阿婆神色骤变,转身就往村口跑。秋月追了两步,脚下踩到个硬物。月光下,半块断裂的玉珏闪着幽光,缺口处沾着暗褐色痕迹。
堂屋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秋月冲进屋时,父亲倒在地上抽搐,手里紧攥着张泛黄的信纸。她刚要俯身,父亲突然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咯咯异响:\"别去...祠堂...七月半...\"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窗外飘来纸钱燃烧的气味,秋月展开信纸,斑驳字迹在月光下显现:\"九月初九亥时三刻,林氏祠堂。\"正是母亲忌日。信纸背面洇着团暗红,像干涸的血指印。
阁楼传来木板吱呀声。秋月握紧玉珏往楼梯口挪,手电筒光束扫过转角,一抹水红色裙裾倏地缩进阴影。她想起白天村长说的话:\"当年请道士在祠堂门楣画了朱砂符,镇着不干净的东西。\"
手机突然震动,闺蜜小雯发来语音:\"你让我查的林家村旧案,档案显示1987年农历七月十五,戏班班主女儿在祠堂上吊,死时...\"语音戛然而止,信号格归零。
井水又开始翻涌,这次浮上来的是半张泡烂的戏谱。秋月用树枝挑起,墨迹晕染的工尺谱间,赫然夹着张黑白照片——母亲穿着嫁衣,身旁站着个戴瓜皮帽的男人,两人中间摆着口朱漆棺材阁楼木梯在脚下发出哀鸣,林秋月攥着半块玉珏步步后退。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自动播放闺蜜小雯发来的后半段语音:\"...死时腹中怀有双胞胎,但档案显示她从未婚配!\"
井水翻涌声突然变成婴儿啼哭,水红色戏服从井口喷涌而出。林秋月转身撞上梳妆镜,镜中映出母亲的脸——不,那张脸上布满青紫尸斑,嘴角撕裂到耳根,怀中抱着团血淋淋的肉块。
\"当年他们骗你母亲穿我的嫁衣。\"镜中女子指甲划出刺耳声响,戏服上的水草滴落腥臭黏液,\"七月半配阴婚,用活人生祭镇我的怨气......\"
祠堂方向传来铜铃暴响,林秋月手中的玉珏突然发烫。她冲进父亲房间,却发现床底暗格藏着整箱旧物:褪色的冥婚庚帖、染血的脐带,还有张泛黄报纸——\"1987年中元节戏班离奇失踪案,班主之女林素娥携双胞胎投井\"。
手机突然收到村长短信:\"快逃!你父亲二十年前就死了!\"林秋月浑身发冷,想起父亲卧病在床却从未见过医生,药碗里总是浮着香灰。
子夜钟声敲响时,整座老宅开始渗血。林秋月握着玉珏奔向祠堂,身后传来父亲骨骼扭曲的咔咔声。朱砂符咒在月光下融化,祠堂门楣渗出黑色液体,露出地宫入口的太极图。
地宫石壁上挂满女子画像,每幅画都缺了右眼。林秋月将玉珏嵌入太极图,石棺轰然开启。棺中躺着两具相拥的白骨,较小的那具头骨裂痕与母亲遗照完全吻合。
\"你才是祭品。\"戏装女鬼从血泊中浮现,腐烂的手指划过林秋月的腹部,\"当年他们用你姐姐的命换你活下来,现在该还债了......\"
铜铃声突然变成梵唱,陈阿婆举着火把冲进地宫。老人撕开衣袖,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咬痕:\"素娥姑娘,当年偷换祭品是老身的罪过!\"火把掷向石棺,露出底部刻着的往生咒。
女鬼发出凄厉尖啸,林秋月突然看清她戏服下隆起的腹部。记忆碎片在火光中重组:二十年前中元夜,八岁的自己跟着母亲来到祠堂,看见石棺中爬出个浑身青紫的婴孩......
\"妈妈替你唱了最后一出《牡丹亭》。\"女鬼的面容突然变得清晰,竟是抱着婴儿的母亲模样。地宫开始坍塌时,林秋月听见温柔的哼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三个月后,林家村被暴雨引发的山体滑坡掩埋。搜救队在山洞发现昏迷的林秋月,她手中紧攥着半块玉珏和烧焦的戏谱。出院那天,护士递给她个匿名包裹,里面是盒老式磁带。
磁带有杂音的《牡丹亭》唱段后,突然响起母亲的声音:\"秋月,当年阿婆用死胎替换了你姐姐。记住,七月半不要看镜子......\"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婴儿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