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祭灶日,王婶掀开粮仓的塑料布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呛晕。三袋新收的警示麦整整齐齐码在墙角,袋口扎得死紧,里面却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像有人在用牙咬碎砖渣。她壮着胆子摸了把麦袋,触感硬邦邦的,分明是砖头棱角硌着手心。
“小雨!粮仓里闹鬼了!”王婶的尖叫惊飞了房檐下的麻雀。林小雨跟着她冲进仓房,手电筒光扫过麦袋,看见塑料布上印着清晰的血手印,五指张开,掌心中央嵌着粒焦黑的麦种——正是砖窑里烧出来的“警示麦”。
“是黑仙的‘麦魂啃’。”林小雨摸出碎碗,瓷片映出仓房梁上蜷着个灰扑扑的身影,穿的是五八年筑路队的旧工装,腰间别着的不是工具,而是根带血的麦秆。他突然想起陈技术员的遭遇,颈后砖纹正是被这种麦秆绞出来的。
周秀兰掀开最上面的麦袋,倒出来的不是麦粒,而是半块半块的碎砖,每块砖上都啃着半截麦秆,秆子上的血纹组成了“还粮”二字。她的手术刀划开砖缝,里面掉出片槐树叶,叶心刻着极小的人脸,正是王婶失踪的孙子虎娃。
“它们在把粮食变成砖!”周秀兰指着墙角的麦袋,原本鼓胀的袋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黑仙要吸干胡家地脉的‘粮气’,用警示麦的魂儿重筑锁魂柱。”
仓房的木梁突然发出“咯吱”轻响。林小雨抬头,看见筑路工人的魂儿正顺着房梁爬向麦袋,他的脚没有沾地,而是踩在悬空的麦秆上,每根麦秆都滴着黑血,在房梁上画出铁轨形状的痕迹。
“快把供饼摆成北斗阵!”林小雨想起奶奶的话,“黑仙怕胡家的‘铁面供’,饼里掺着焊枪的铁屑。”他掀开帆布包,发现带过来的十二块供饼不知何时全变成了砖坯,每块砖坯上都印着王婶的掌纹。
周秀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向麦袋堆:“你看!”最底层的麻袋正在蠕动,像是有活物在里面钻动,麻袋表面渐渐凸起人脸的轮廓,眼睛、鼻子、嘴巴,正是王婶死去的老伴。
“老头子?”王婶颤巍巍伸手,指尖刚碰到麻袋,上面的人脸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是两粒焦黑的麦种,开口说话时喷出窑灰:“把粮给仙爷……把粮给仙爷……”
林小雨猛地拽住王婶:“那不是你老伴!是黑仙变的‘粮鬼’!”他举起碎碗,瓷片里映出麻袋后的真相——所谓的人脸,不过是黑仙用麦秆拼出来的幻像,麻袋里装的,是五八年筑路队失踪工人的头骨,每颗头骨都缠着警示麦的根须。
仓房的门“咣当”关上了。周秀兰的手电筒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麦秆绞动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编织麻袋。林小雨摸出火柴,划亮的瞬间,看见房梁上挂满了人形麦秆束,每个麦秆束的胸口都别着块往生牌,正是王老板刻的那些。
“用焊枪!”周秀兰摸到了带来的电焊机,“胡家太奶说过,铁火能烧断麦魂的根!”焊花炸开的瞬间,麦秆束发出尖啸,纷纷坠落在地,变成普通的麦秆,只有根部还缠着点黑血,像是被烧断的魂丝。
当第一束阳光照进仓房时,麦袋里的碎砖重新变回了麦粒,只是每粒麦子上都多了道焦痕,像是被牙咬过的痕迹。王婶跪在地上捡麦粒,突然发现每粒麦子的焦痕都组成了同一个字——“护”,正是胡家太奶印在压胜砖上的那个。
“黑仙是从铁轨下的锁魂柱爬上来的。”林小雨看着房梁上的铁轨痕迹,“它们想借警示麦的魂儿,在粮仓里重建锁魂阵。”他捡起地上的槐树叶,叶心的人脸已经消失,只剩下个小小的“归”字。
陈技术员的遭遇比王婶更吓人。他在农技站值夜班时,听见仓库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倒粮声,推门进去,看见所有的警示麦样本都悬浮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脸,正是当年红卫兵队长的模样。他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陷进了麦粒堆,脚踝处缠着的,是带血纹的麦秆。
“陈哥!”周秀兰赶到时,看见陈技术员的半个身子已经埋进了麦堆,麦粒正顺着他的口鼻往喉咙里钻。她抓起焊枪割断麦秆,却发现麦秆断口处流出的不是汁液,而是铁锈色的血水,血腥味里混着窑灰的味道。
天亮后,村民们在铁轨旁的雪地里发现了奇怪的印记:无数麦秆摆成了锁魂柱的形状,每根麦秆顶端都顶着粒带血纹的麦子,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燃烧的碑林。王老板跪在碑林前,发现每粒麦子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笔画是用他的焊枪痕迹写成的。
“胡家太奶说,这是给活人的警示。”奶奶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远处新建的化肥厂,“粮仓里的粮鬼,不过是黑仙的皮毛。真正的狠招,在化肥厂的地基底下呢。”
果然,三天后,化肥厂的打桩机突然失灵。工人们看见钻头卡着块带血手印的砖,砖面上刻着“胡”字,正是胡家太奶的印记。更吓人的是,每当夜幕降临,工地的探照灯就会照见土堆里伸出无数小手,每只手上都缠着警示麦的根须,朝着老槐树的方向爬行。
腊月廿八夜里,林小雨和周秀兰带着十二块护根砖来到化肥厂地基。月光下,他们看见地基中央的土坑冒着蓝火,火里隐约有筑路工人的魂影在搬砖,每块砖上都印着“囚”字,正是黑仙用来重建锁魂柱的。
“该请巡山牛了。”林小雨将碎碗埋进土坑,“胡家太奶说过,地脉的粮气被吸走了,得用巡山牛的地脉气重新养回来。”他对着土坑吹响了用槐树枝做的哨子,远处的老槐树突然传来“哞——”的长鸣,不是牛叫,倒像是从地底下闷出来的。
蓝火在牛鸣声中渐渐熄灭。当第一块护根砖埋进地基时,土坑里渗出了带着麦香的清水,水里漂着无数焦黑的麦种,每颗麦种上都刻着“护粮”二字,正是胡家太奶给黑仙的警告。
除夕清晨,王婶家的粮仓飘出了新麦馒头的香气。她掀开蒸笼,看见每个馒头上都印着个小小的牛蹄印,像是巡山牛踩出来的。咬开馒头,里面裹着粒焦黑的麦种,麦种上的血纹已经变成了笑脸——那是胡家太奶给凡人的安抚。
而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胡家太奶摸着新收的护根砖,突然听见地脉深处传来了婴儿的啼哭。那是更遥远的东山屯,一个带着砖纹胎记的女婴刚刚出生,她的啼哭声里,混着麦穗绞动和铁轨轰鸣的余韵,像是胡家仙堂与人间恩怨的又一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