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的停尸房在地下室最西头,两扇铁皮门常年挂着把生了绿锈的铜锁。周姐值夜班时总把钥匙攥得咯咯响,钥匙齿间卡着的福尔马林气味,比她亡夫坟头的土腥气还重。
“3号柜的赵大爷该送殡仪馆了。”护士长把登记本拍在桌上时,墙上的挂钟刚敲过十二下。周姐摸着白大褂口袋里的全家福,照片上男人的笑脸被洗得泛白——三年前他就是从这栋楼的顶楼摔下去的,急救时用过的输液管,现在还挂在停尸房的铁架上,随着通风口的风轻轻晃。
停尸房的灯总是昏黄的。周姐用手电筒扫过成排的不锈钢冰柜,光斑停在3号柜上时,她猛地眨了眨眼——昨天还歪着的铜锁,此刻竟端端地挂在锁扣上,锁芯里卡着根银白色的发丝,比她鬓角的白头发细得多。
拉开抽屉的瞬间,福尔马林浸泡的气味涌上来。赵大爷的脸泡得发白,可周姐清楚地看见,他交叠在腹部的手指动了动,无名指根部的老年斑,不知何时移到了中指第二关节——和她亡夫火化前,尸体上突然出现的新疤痕一模一样。
“周姐,您发什么呆?”实习生小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周姐慌忙合上抽屉,再看时,铜锁又歪了,发丝不见了,登记本上的3号柜编号不知被谁划了道斜线,变成了“30”。
后半夜她去茶水间续热水,路过楼梯拐角,听见底下传来“咔嗒”声。停尸房方向的走廊灯忽明忽暗,她攥紧暖水瓶,看见铁门下渗出一线蓝光,像有人在里头用手电筒照向门缝。更骇人的是,门缝里挤出截衣角,灰蓝色的确良布料,和她亡夫下葬时穿的寿衣材质一模一样。
“周姐,您丈夫的事故报告……”小吴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周姐盯着停尸房墙上的值班表,自己的名字不知何时被改成了“周淑芬”——那是她亡夫生前总喊的小名,而今天,正是他的忌日。
最诡异的是凌晨三点。周姐核对冰柜编号时,发现17号柜的铜锁在滴水,水珠沿着锁身往下淌,在地面汇成个不规则的人形。她颤抖着打开抽屉,里头躺着具无名女尸,指甲缝里卡着片碎玻璃,玻璃渣上粘着半张照片——正是三年前她在丈夫口袋里发现的、陌生女人的半张笑脸。
“咚——”头顶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撞击声。周姐抬头,看见管道铁丝网的缝隙里卡着截衣角,灰蓝色的确良布料,边缘还沾着点白漆——和顶楼护栏上的掉漆位置完全吻合。她突然想起,丈夫坠楼那天,她曾在停尸房门口看见个穿灰蓝色衣服的人影,背影和丈夫一模一样。
当她再次打开3号柜,赵大爷的手指正指着抽屉深处。周姐浑身发冷,摸出藏在夹层里的日记本——那是丈夫出事前一晚塞给她的,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别信停尸房的铜锁,它们会数人头发丝”。最后一页画着个冰柜编号,正是17号。
“周淑芬。”背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带着住院部走廊特有的回音。她猛地转身,看见停尸房的铁门敞开着,穿灰蓝色衣服的人影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把铜锁,锁芯里卡着两根银白色发丝——一根是她的,另一根,比她的细得多。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护士长在停尸房发现周姐,她正对着17号柜说话,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铜锁,锁扣上挂着半张照片。“她说那是她丈夫的同事,”护士长盯着登记本上被划烂的“30”号,声音发颤,“可三年前坠楼的明明是她丈夫,而17号柜的无名女尸,登记日期正是他坠楼的第二天。”
没人敢提那把铜锁的事。直到医院翻新拆除停尸房,工人们在17号柜底部发现刻字:“1998.7.15,锁第三根白头发”。日期正是周姐丈夫坠楼的日子,而刻字的痕迹很新,像是昨天才用指甲划上去的。
后来新医院建成,再也没人见过周姐。但值夜班的护士总说,走到拐角时会听见“咔嗒”锁门声,回头看时,墙上的值班表上,某个不存在的名字旁,总会多出根银白色的发丝,比普通人的细得多,像是从停尸房的铜锁芯里掉出来的。
深秋的傍晚,周姐常坐在老医院的废墟前,摸着口袋里的铜锁。锁芯里卡着两根发丝,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一根是她的,另一根,是她从未见过的、丈夫藏在停尸房十七年的秘密。而停尸房的铁皮门虽然拆了,可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人看见地下室方向闪着蓝光,像有人在里头用手电筒照着铜锁,一下一下,数着锁芯里的头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