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把生锈的刀,扎进鼻腔的瞬间,我差点吐出来。凌晨三点的急诊楼走廊寂静得可怕,声控灯每隔几分钟才会闪烁一次,在深绿色的墙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握紧手中的手电筒,白大褂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发出刺啦声:“陈医生,三楼太平间的冷柜警报响了,去看一下。”
说话的是今晚的值班护士林小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03:17,指针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极了停尸柜里那些死者的指甲。
太平间在地下一层,电梯按键的数字“b1”周围凝结着水珠,按下去时黏腻得令人不适。电梯下降时发出吱呀声,仿佛有无数双手在轿厢外抓挠。门开的瞬间,一股混着福尔马林的冷风扑面而来,我下意识用手电筒扫过走廊,尽头的铁门半开着,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光。
冷柜位于太平间最里侧,共十二个格子,此刻第7格的红灯亮得刺眼。我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柜门。寒气涌出的瞬间,我僵住了——里面本该躺着的车祸死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具蜷缩的尸体,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后颈有个碗口大的伤口,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这具尸体我见过。上周三凌晨,急救车送来个割腕自杀的女人,手腕动脉被割断,鲜血浸透了整条袖子。当时我亲自给她做缝合,记得她左手腕内侧有颗朱砂痣,此刻正从尸体的袖口露出一角。
可她明明已经出院了。
对讲机再次刺啦作响:“陈医生?怎么回事?”林小夏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正要回答,冷柜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所有红灯同时亮起。身后传来铁门吱呀的响声,我猛地转身,看见穿病号服的女人站在门口,手腕缠着渗血的绷带,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陈医生,我的手腕又疼了……”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冷柜上。女人一步步走近,绷带脱落,露出平整的皮肤——根本没有伤口。她的脸在手电光下忽明忽暗,眼睛里倒映着我惊恐的表情,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肤:“他们说,要拿我的心脏去救别人,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尖叫着甩开她,踉跄着撞翻停尸车。女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冷柜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我摸出手机照亮,发现地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病历单,日期是1997年,患者姓名栏写着“苏雨欣”,手术记录里赫然写着“心脏移植术,供体来源:无”。
回到值班室时,林小夏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她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异样的关切:“陈医生,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喝杯咖啡?”她推来的马克杯里飘着奇怪的味道,像是铁锈混着腐肉。我注意到她白大褂袖口沾着暗红的污渍,形状像极了掌印。
“小夏,你今晚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我握紧口袋里的病历单。
她歪头看着我,口红涂出唇线,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陈医生,您记错了,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新病人啊。”她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变成尖锐的嘶喊,“不过要说病人……你看看窗外,他们都在等你呢。”
值班室的窗户正对着医院后巷,此刻挤满了人影。他们穿着褪色的病号服,有的缺了半只耳朵,有的肚子上缝着粗糙的线,缓缓举起手,指向楼顶的方向。我想起医院的传闻,二十年前这里曾是地下人体器官交易中心,许多无辜者被诱骗至此,摘除器官后抛尸后巷。
楼顶的水箱突然传来撞击声,一声比一声沉重。我抓起手电筒冲出去,楼梯间的声控灯全部失灵,只能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向上爬。爬到第四层时,看见楼梯拐角处躺着具尸体,穿着和我一样的白大褂,后颈插着把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林”字。
那是我的工牌编号。
水箱位于六楼天台,铁锈斑斑的铁门挂着把生锈的锁,锁芯处插着半把钥匙。我掏出从冷柜里顺来的钥匙比对,发现正是缺失的另一半。门推开的瞬间,腐臭的水腥味扑面而来,水箱表面凝结着水珠,像极了肿胀的人脸。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游动。我壮着胆子凑近,看见水下漂浮着无数尸体,他们的胸口都有十字形缝合疤痕,心脏位置凹陷下去。最靠近水面的男人睁开眼,眼白里布满血丝,缓缓开口:“欢迎来到1997年,陈医生,该换你了。”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天台边缘。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小夏举着手术刀走近,她的白大褂已经被鲜血浸透,嘴角还挂着不属于她的笑容:“您知道吗?当年给我做手术的医生,也和您一样喜欢说‘别怕,很快就好’。”她举起刀,刀刃反射着月光,“现在轮到我问您了——心脏要左还是右?”
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的倒影:白大褂上沾满血迹,后颈有个正在渗血的伤口,而林小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和冷柜里的女尸重叠在一起。远处的钟楼敲响四下,声控灯突然全部亮起,照亮了天台上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都穿着1997年的旧款病号服,胸口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林小夏的刀刺进我肩膀的瞬间,我终于想起三天前那个车祸死者的脸——她不是别人,正是档案里1997年就该死去的苏雨欣。而我口袋里的对讲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1997年的老式传呼机,屏幕上跳动着血红色的数字:“太平间7号柜,等待供体。”
剧痛中,我听见水箱里传来气泡破裂的声音。无数只手从水中伸出,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淤泥,它们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向散发着恶臭的水面。林小夏的脸在上方渐渐模糊,她举起染血的手术刀,在自己胸口划出十字形伤口,露出里面空荡荡的胸腔:“陈医生,您看,我的心脏早就没了……现在该拿您的去救人了。”
水灌进鼻腔的瞬间,我看见天台铁门缓缓关闭,门缝里漏出的光线中,站着排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的工牌上都印着同一个名字——正是我今天刚入职时领到的那个名字。而他们的胸口,都有一道早已愈合的十字形疤痕。
消毒水的气味再次钻进鼻腔,我猛地从办公椅上惊醒。窗外天已经亮了,同事正拿着工牌站在门口:“陈医生,您怎么在值班室睡着了?快换衣服,今天有台心脏移植手术,供体刚送到太平间7号柜。”
我盯着他白大褂袖口的暗红色污渍,那形状像极了掌印。手机屏幕亮起,是条未读消息,来自凌晨三点:“欢迎加入仁爱医院,陈医生。我们承诺,所有器官来源合法——只要您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
太平间的方向传来冷柜开启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我摸向后颈,指尖触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形状恰似十字。走廊尽头的林小夏正向我挥手,她的白大褂下露出半截手术刀,刀柄上的“林”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而远处的钟楼,指针正悄然指向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