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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第一次觉得头皮发麻,是在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

不是腐烂的恶臭,也不是山野间草木的腥气,而是一种……混合着湿土、香火和某种陈旧布料发霉的味道。很淡,却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鼻腔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他是为了找太爷爷的一本旧笔记才回到这个村子的。村子叫陈家坳,在大山深处,地图上都得放大好几倍才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点。陈默的父母早逝,他是被城里的姑姑带大的,对这个所谓的“老家”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小时候跟着太爷爷回来过一次,那时太爷爷还硬朗,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边是齐腰深的野草,远处有几座黑黢黢的土坯房,像蹲在暮色里的野兽。

这次回来,是因为姑姑说太爷爷临终前留了本笔记给他,据说记着陈家坳的一些“旧事”。姑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便把地址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给了他。

陈默开着租来的越野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近四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才摸到村口。村口那棵据说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中间空了一个大洞,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树下没见到人,整个村子静得诡异,只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在空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太爷爷的老房子,是村子最深处的一座土坯房,院墙塌了一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用钥匙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能看到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掉漆的供桌,上面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供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方像是被经常擦拭过,放着一个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小罐。

笔记没在堂屋,陈默打着手电筒,摸索着走进里屋。里屋更暗,只有一扇小窗,糊着的纸已经破了,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床上的被褥早就烂成了碎布,墙角堆着一些杂物,他在一个掉了腿的木箱里找到了那本笔记。

笔记用线装订,纸张已经脆得像饼干,上面是太爷爷苍老的字迹,写着一些年代久远的事情,大多是关于村子里的农事和一些琐碎的家长里短。陈默有些失望,正想合上,却在最后几页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记载。

“七月半,鬼门开,祭水鬼,保平安……”

“水潭底下的东西,不能看,不能想,更不能提……”

“那年张屠户家的小子,就是看了,结果……”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洇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涂抹过。

陈默皱了皱眉,七月半?现在已经是农历七月十四了,明天就是中元节。水鬼?村子里有水潭吗?他想了想,小时候似乎听太爷爷提过,村子西头有个野潭,叫“锁魂潭”,说是水深不见底,每年都要淹死一两个人,所以村里人都不敢靠近。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人敲门,又像是重物落地。陈默心里一紧,手电筒的光“啪”地照向门口。

门还是关着的,门缝里透不进一丝光。外面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他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这荒山野岭的,说不定是风吹落了什么东西。他把笔记揣进兜里,打算先离开这里,等天亮了再说。

刚走到堂屋,那股奇怪的味道又浓了起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他下意识地看向供桌上的那个黑罐,借着手机光,他发现那罐子似乎在微微震动,罐口的封盖缝隙里,渗出一点点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陈默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手刚碰到冰冷的门板,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供桌上的黑罐盖子已经掉在了地上,里面空空如也。而供桌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蓝布褂子的老人,背对着他,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水珠不断地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陈默的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跑,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老人慢慢地转过身来。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皮肤是那种长期泡在水里的青白,皱巴巴的,像是腐烂的树皮。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鼻子和嘴巴也扭曲成一团,看不出形状,只能看到从“嘴”的位置不断涌出黑色的污水和一些白色的、细小的蛆虫。

“呃……呃……”那“东西”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泥污的脚印。

陈默终于爆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拉开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身后,那“东西”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着,不紧不慢,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夜风吹得路边的野草“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着什么。月光惨白,照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跑了不知多久,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那东西没有追上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靠在一棵树上,心脏狂跳不止。

这到底是什么?太爷爷笔记里说的水鬼?

他定了定神,觉得不能就这么跑了,他的车还在村口。而且,这村子太邪门了,他必须尽快离开。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村口走。走了一会儿,他发现周围的景象有些不对劲。按理说,村口就在不远处,可他走了这么久,看到的还是那些黑黢黢的土坯房,和路边齐腰深的野草。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好像……迷路了。

在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他竟然迷路了。

他拿出手机,想看看地图,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屏幕还在不停地闪烁,像是被什么干扰了。

“咯咯……”

一阵细微的笑声从旁边的草丛里传来。

陈默浑身一僵,手电筒的光立刻照了过去。

草丛里没有人,只有一些湿漉漉的泥土,和几个小小的、像是小孩子脚印的痕迹。

“咯咯……哥哥,你找不到路了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默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小褂子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可那笑容在惨白的月光下,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小女孩的脚,是悬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的,根本没有沾地。

“你……你是谁?”陈默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是花花呀,”小女孩歪着头,笑容更灿烂了,“哥哥,你是不是在找锁魂潭呀?跟我来,我带你去。”

她说着,转过身,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前面走去,红色的小褂子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像一团燃烧的鬼火。

陈默下意识地想拒绝,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走了过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她,就能离开这里。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前面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个水潭,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惨白的月光和周围黑乎乎的树影。水潭边插着几根烧焦的香烛,还有一些散落的纸钱。

这就是锁魂潭。

小女孩停在潭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怨毒和冰冷。

“哥哥,你看,水里有好多漂亮的东西呢。”她指着水面说。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水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子。那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小孩,他们的身体在水里若隐若现,四肢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仿佛在无声地挣扎。

“他们都是不听话的孩子,”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尖细而阴冷,“他们看了,他们想了,他们提了……所以,他们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跑,可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小女孩慢慢地飘到他面前,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哥哥,你也看了,你也知道了……你也要留下来,陪我们玩……”

她说着,伸出冰冷的小手,朝他的脸抓来。

就在这时,一声苍老的怒喝突然响起:“孽障!休得放肆!”

一道火光划破夜空,一个拿着火把的身影冲了过来,正是村里的老族长,陈默小时候见过他一次。老族长手里还拿着一把桃木剑,对着小女孩猛地刺去。

小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化作一团红色的雾气,消散在空气中。水面上的那些人脸也迅速消失了,潭水恢复了平静。

老族长气喘吁吁地放下桃木剑,火把的光照在他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恐惧。

“小陈娃,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不要命了!”老族长声音颤抖地说。

陈默惊魂未定,把刚才遇到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

老族长听完,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唉,该来的还是来了……你太爷爷走了,这村子里的镇物就失灵了啊……”

老族长告诉陈默,陈家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几百年前,陈家的先祖在这里镇压了一个为祸乡里的水鬼。那水鬼是当年修建水潭时被淹死的工匠所化,怨气极重,每年都要找替死鬼。太爷爷一直守着村子,用祖传的秘法和那个黑罐镇压着水鬼,黑罐里装的是镇压水鬼的符水和生辰八字。

“今天是七月十四,鬼门大开,水鬼的力量最强,”老族长叹了口气,“你太爷爷走了,没人续咒,黑罐里的符水也干了,水鬼就出来了……刚才那个红衣小女孩,就是被水鬼害死的第一个小孩,现在成了它的帮凶。”

陈默听得头皮发麻:“那……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了,”老族长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除非……除非能找到新的镇物,重新把它封回去。可这镇物,必须是陈家直系血亲的心头血,加上百年桃木和……”

老族长的话还没说完,锁魂潭的水面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潭底传来,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不好!它要出来了!”老族长脸色大变,举起桃木剑,“小陈娃,你快跑!往东边跑,别回头!”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潭水中央升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一个巨大的、浑身长满青苔和水草的“东西”缓缓升起。那东西有好几米高,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只能看到无数条湿漉漉的、像蛇一样的长发在水中飘动,还有一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岸上的人。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陈默只觉得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老族长怒吼一声,举着桃木剑冲了上去,可那桃木剑刚碰到那“东西”,就“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老族长惨叫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甩了出去,撞在旁边的树上,再也没有动弹。

“不!”陈默目眦欲裂。

那“东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条黑色的水鞭从水中飞出,朝着陈默抽来。

陈默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水鞭“啪”地抽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地面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转身就跑,拼命地朝着东边跑。身后,那“东西”的脚步声如同雷鸣般响起,每走一步,地面都在震动。锁魂潭周围的树木开始疯狂地摇晃,树叶和树枝纷纷落下。

跑着跑着,他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丝微弱的灯光。是村子里的灯!

他心中一喜,跑得更快了。可当他跑到近前,却愣住了。

那不是村子里的灯,而是一盏挂在歪脖子树上的白色灯笼,灯笼下面,坐着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太太,正在慢慢地摇着一把蒲扇。

老太太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浑浊无光,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伙子,跑累了吧?过来歇歇脚啊。”老太太的声音沙哑而空洞。

陈默头皮一阵发麻,他认出了这个老太太,她是村里的五保户,前几天刚刚去世了!

他不敢停留,转身想绕开,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浓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那盏白色的灯笼在雾中若隐若现。

“小伙子,别跑啊,”老太太的声音在他四周响起,忽远忽近,“你看,这灯笼好看吗?这是给你准备的……”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掉进了另一个陷阱。这荒村的鬼,似乎都在今晚出来了。

他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太爷爷的那本笔记,狠狠地撕下一叠纸,拿出打火机点燃。火光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明亮,那些阴冷的声音似乎也退缩了一些。

他举着火把,继续在浓雾中摸索着前进。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前面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个人。

“谁?”陈默警惕地问。

“是我,小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姑姑!

陈默又惊又喜,赶紧跑了过去:“姑姑,你怎么来了?”

姑姑站在雾中,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放心你,就找了个向导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陈默心里一暖,刚想说话,却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湿土和香火的味道。

他猛地停下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姑姑的头发,是湿漉漉的,正往下滴着水。她身上穿的,不是平时的衣服,而是一件他从未见过的、款式古老的蓝色布衣,和他在太爷爷老屋里看到的那个“东西”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姑姑……你转过头来……”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姑姑慢慢地转过身来。

那张脸,和太爷爷老屋里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青白、皱巴巴的,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从“嘴”的位置不断涌出黑色的污水和蛆虫。

“咯咯……小陈娃,你终于找到我了……”那“东西”发出姑姑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跟我回去吧,回锁魂潭……陪我们……永远……”

陈默彻底崩溃了,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转身就跑,火把掉在地上,瞬间被浓雾吞没。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了哪里,只觉得周围的雾越来越浓,温度越来越低,那些阴冷的声音、诡异的笑声、沉重的脚步声,始终在他耳边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的雾突然散了一些,他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

是天亮了!

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拼命地朝着天光跑去。跑了几步,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越野车就停在不远处。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痛,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看向村子的方向,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那些黑黢黢的土坯房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破败,但并没有昨晚那么阴森恐怖。

难道……真的是梦?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和一些黑色的污渍,衣服也被划破了好几处,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腥臭味。

这不是梦!

他不敢再停留,跌跌撞撞地跑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手忙脚乱地插钥匙,点火。

车子“突突”了几声,终于发动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想挂挡开车,却突然看到后视镜里,出现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小孩的脸,穿着红色的小褂子,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正是昨晚的那个红衣小女孩!

她就坐在后座上,双手扶着前座的靠背,歪着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哥哥,你要走了吗?”小女孩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撒娇,“可是,你还没陪我玩呢……”

陈默猛地回头,后座上空无一人。

他又看向后视镜,镜子里只有他自己苍白惊恐的脸。

是幻觉吗?

他的心还在狂跳,刚想踩油门离开,却听到“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朵鲜红的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摘下来的。

而那朵花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和昨晚在草丛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猛地踩下油门,越野车发出一声咆哮,冲出了陈家坳。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陈默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敢看后视镜,不敢看旁边的座位。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般的村子。

开了很久,他终于看到了公路,看到了远处的城镇,看到了熟悉的高楼大厦。

他把车停在路边,浑身瘫软在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身上,他却依然觉得浑身冰冷。

他摸了摸兜里的那本笔记,还在。他拿出来,翻开最后几页,那些模糊的字迹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

“七月半,鬼门开,祭水鬼,保平安……切记,不可让直系血亲靠近锁魂潭,否则……”

“水鬼喜血亲,以心头血为引,可借尸还魂,祸乱人间……”

“吾儿若见此笔记,切记,陈家坳不可再回,锁魂潭之事,烂在肚里……”

陈默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终于明白了太爷爷的意思。水鬼一直在寻找陈家的直系血亲,想用他们的心头血来彻底摆脱镇压,昨晚要不是老族长拼死阻拦,他可能已经死了。

可那红衣小女孩,还有变成“姑姑”的那个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姑姑也出事了?

陈默不敢想下去,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姑姑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小默啊,你找到笔记了吗?怎么样,村子里还习惯吗?”姑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关切,和平时一模一样。

陈默愣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默?你怎么了?说话啊。”姑姑的声音有些疑惑。

“姑……姑姑……”陈默的声音还在发抖,“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姑姑笑了笑,“你这孩子,是不是在村子里遇到什么怪事了?别自己吓自己,那村子老辈人是有些讲究,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找到笔记就赶紧回来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听着姑姑熟悉的声音,陈默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昨晚看到的“姑姑”真的是幻觉,是水鬼制造的幻象。

“好……姑姑,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陈默挂了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发动车子,朝着城市的方向开去。阳光越来越强烈,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也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

他想,以后再也不会回到那个鬼地方了。

车子开了几个小时,终于进入了市区。熟悉的街道,喧嚣的人群,让他感到一阵安心。

他把车开到姑姑家楼下,停好车,深吸一口气,走上了楼梯。

姑姑家在三楼,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谁啊?”姑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姑姑,是我,陈默。”

门“吱呀”一声开了,姑姑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回来啦,快进来,饭都做好了。”

陈默笑了笑,走进屋里。客厅里一切如常,桌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

“姑姑,你真好。”陈默感动地说。

“傻孩子,跟姑姑客气什么,”姑姑关上门,转过身,笑容慢慢消失了,眼神变得冰冷而怨毒,“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小陈娃?”

陈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到姑姑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正往下滴着水,身上穿的,正是他在太爷爷老屋里看到的那件蓝色布衣。

“你……你不是我姑姑!”陈默惊恐地后退。

“咯咯……”“姑姑”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脸上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青白、皱巴巴的 flesh,“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你看,”“姑姑”伸出手,指了指窗外,“锁魂潭的水,都快漫到这里了呢……”

陈默猛地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像是被墨汁染过,街道上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洪水,洪水正不断地上涨,淹没了一楼,朝着二楼、三楼涌来。

洪水之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在漂浮,他们伸出冰冷的手,朝着窗户抓来。

而在洪水的中央,那个巨大的、长满青苔的水鬼,正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眼睛,穿过窗户,死死地盯着屋里的陈默。

“七月半,鬼门开……”“姑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陈家的血,该祭潭了……”

陈默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洪水的咆哮和无数冤魂的哀嚎之中。

窗外的洪水,终于漫过了三楼的窗户,冰冷的、带着无数水草和腐臭味的水流,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在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他之前,陈默似乎看到,在遥远的陈家坳,锁魂潭的水面上,升起了一轮血色的月亮,而潭边的老槐树下,那个穿着红色小褂子的小女孩,正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天真而诡异的笑容。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陈默。

有人说他失踪了,有人说他回老家继承家业了,还有人说,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夜晚,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在城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老太太,和一个穿着红色小褂子的小女孩,他们的脚,都没有沾地。

而那个叫做陈家坳的村子,从此变得更加荒凉。偶尔有迷路的猎人或驴友误入,都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一盏忽明忽暗的白色灯笼,地上散落着一些鲜红的花瓣,还有一些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村子深处,延伸到那个叫做锁魂潭的地方。

据说,每逢七月半,锁魂潭的水就会变成红色,水面上会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脸,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像是小孩的嬉笑,又像是老人的哭泣,在寂静的山野间回荡,久久不散。

而那些不小心靠近锁魂潭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荒村的夜,依旧漫长而恐怖,只有那轮血色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照着锁魂潭里无数的冤魂,和村子里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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