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如墨般浓稠,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的怀抱。然而,县局的会议室却灯火通明,宛如黑暗中一座熠熠生辉的孤岛,与外界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程望静静地站在白板前,宛如一尊雕像,手中紧紧地捏着一支马克笔。他的目光,深邃而凝重,死死地盯着白板上那密密麻麻的信息。从下午到深夜,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新数据、地图、信息汇总、通联记录、转账轨迹、受害人背景与时间轴等资料如潮水般涌来,将白板塞得满满当当。
他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其中一张贴在角落的照片上。那是一件灰色针织上衣的残片,在“二号坑”中被发现。布料破损得极其严重,上面隐约还挂着斑驳的血迹,以及几缕长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悲惨遭遇。
这绝不是随意的暴力杀害。
这是一套经过精心策划的流程。
每一步,看似不显眼,却都充斥着极强的控制意味,犹如一双无形的黑手,紧紧扼住受害者的咽喉。
程望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会议桌,声音低沉而有力地问道:“还有两袋水泥没解释去向?”
“是。”林翔立即回应道,他的语气同样严肃,透着一股凝重的气息,“我们仔细清点过梁某去年年底购买水泥的记录,总共九袋。目前已经确认其中七袋分别用于工棚修整和两处掩埋坑,可还剩下两袋,至今不知所终。”
“水泥不是用来修路、补墙,是专门用来封坑的。”程望低声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向在场的人强调,“他对尸体的处理并非随机为之,而是有着明确且周密的计划。”
这时,姚明哲翻开手中的记录本,神情专注地说道:“我们调用了无人机航拍热感图,从林下到山坡再至水沟出水口,对地表温差进行了全面排查,并未发现大面积异样。但是——”
“但什么?”程望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姚明哲,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后林沟水渠尽头,有个小凹地,在林下阴影密集处,长时间处于低温状态。”姚明哲抬起头,与程望的目光对视,认真地回答道。
“低温,是自然形成?”程望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
“不排除地下有水积压或者其他东西……需要实地确认。”姚明哲语气谨慎,毕竟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测。
程望果断地点点头,迅速做出部署:“明天一早,扩大搜索范围,从‘林沟末端’开始,重点排查土质是否有翻动痕迹,同时把水泥成分残留也列为重点检测对象。”
“另外,”他将目光转向林翔,继续问道,“李招娣的口供进展怎么样?”
林翔的脸色微微一沉,略显凝重地说道:“她开口了,但说得支离破碎,始终不肯一次性全部交代清楚。”
“提炼重点。”程望简洁地说道。
林翔赶忙递过一份讯问记录。
——2023年三月,李招娣与梁某在镇卫生院旁边的小摊见面,梁某当时曾明确表示“想找个年轻点、能吃苦、不吭声”的女孩子,“最好是外地的”;
——李招娣提到,“介绍费三百,干得久再给补”,然而梁某从未明确告知工种以及住宿地址;
——她最少介绍过三人,其中一名为“张某”,系镇西临时户口女性,于2022年四月失踪;
——李招娣曾收到梁某的转账,金额不大,大多是“感谢费”,但她心里清楚“那地儿出去的人,没再回来过”。
“她知道女孩可能出事?”程望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她知道,但不愿承认是死了。”林翔无奈地摇摇头。
“她当自己是掩耳盗铃。”程望低声冷哼道。
“她还有一点没交代。”林翔压低声音,神色愈发严肃,“我们在她家中搜出两张旧照片,照片中有一个年轻女孩,是她亲戚。”
“名字?”程望追问道。
“李红,2018年也曾失踪,当时被报为‘离家出走’。”林翔回答道。
“她亲戚也失踪过,她却还在帮梁某?”程望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愤怒。
“我们怀疑,她亲戚就是第一批被‘试用’过的人之一。”林翔说出了心中的推测。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姚明哲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能一开始就是知情的。”
“比知情还恶劣。”程望的目光重新回到白板上,冷冷地说道,“她在用自己掌握的弱势群体资源,向梁某‘供货’。她就是这个罪恶链条的‘入口’。”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队伍便在“林沟末端”开始了实地勘探工作。
那片区域平日里积水严重,林下潮湿得厉害,厚厚的苔藓布满了地面,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随时都会陷下去。根据此前热成像图和地形分析,这一带的土壤层存在人工扰动的迹象,仿佛在向人们暗示着这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队员们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每一步都充满了谨慎。潮湿的泥土紧紧地黏在铲子上,增加了挖掘的难度,队员们不得不费更大的力气去挥动铲子。密林中光线本就昏暗,只能依靠手中的手电发出的微弱光亮来照明,那昏黄的光线在树林间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不到一个小时,第一铲便挖出了密封编织袋的碎片与水泥硬壳。
“确实有坑。”一名队员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继续刨开。”领队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泥土被一层一层地剥开,在约50厘米深的地方,现场人员用手电照见了一块石板。
板下,裸露出第三处封土坑位。
与前两坑不同,这次底层有铺设木板的痕迹,还有金属丝网压制的印记,看上去像是“升级版”的封坑结构。
姚明哲皱着眉头,语气凝重地说道:“他在完善自己的模式。”
“说明作案不是冲动,是计划。”程望点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对凶手的愤怒和对案件的执着。
“这坑大小与前两坑一致吗?”姚明哲问道。
“略小,宽不足一米,但深度接近。”负责测量的队员回答道。
“适合藏什么?”姚明哲又问。
“单人遗体,或者分尸后的残块。”程望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宣判。
空气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水泥压住,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没人出声,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一个残酷的现实:梁某的罪行,远比当初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可怕得多。
……
当晚,第三具尸体提取完成。
法医报告:
? 残缺严重,四肢骨骼残损,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折磨;
? 推测为成年女性,然而曾经鲜活的生命却已消逝在黑暗之中;
? 头部尚完整,右颞骨钝击凹陷,那深深的凹陷仿佛在诉说着生前遭受的暴力;
? 衣物严重腐蚀,但仍可见白色外套残痕,与2022年四月失踪女孩张某报案描述一致,这成为了确认死者身份的重要线索;
? dNA比对正在进行,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仿佛那是揭开真相的最后一把钥匙。
程望独自坐在办公室窗前,夜风吹了进来,带着后林沟那湿冷的味道,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的心中清楚:
梁某不是疯子。
他是一个冷酷的控制者。
他精心挑选那些不易引起社会注意的女性:临时工、流动人口、无稳定关系人群。这些弱势群体,本就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却成为了他罪恶计划的牺牲品。
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起一个非法劳力“基地”,将这些无辜的女性囚禁其中,剥夺她们的自由,让她们成为自己的廉价劳动力。
而当这些“人”试图反抗,想要挣脱他的控制时,他会像处理废弃物一样,将她们残忍地掩埋、封闭,抹除一切痕迹,让她们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甚至不断迭代自己掩埋结构的“工艺”,从最初的粗糙堆埋到后期的压网、水泥封层,每一次都更加巧妙,更难被发现。他就像一个“系统杀人”的构建者,有条不紊地实施着自己的罪恶计划。
这不是单纯的暴力犯罪。
而是——
一场冷静、计算、流程化的“人消失系统”。
……
与此同时,在讯问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李招娣坐在审讯椅上,眼神慌乱,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在程望步步紧逼的审讯下,她终于崩溃了。
“我不知道她们会死的……他跟我说,是请人干活的,谁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多事……我就是个摆摊的,我哪敢多问……”李招娣哭诉着,泪水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肆意流淌。
“你亲戚2018年失踪前,也去过梁某那儿对吗?”程望紧紧盯着她,眼神犀利如刀。
“……我没办法。”她哭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她那年十九,爸妈不管,成天在镇上晃,我想给她找点事做……她去了就没回来,我去找过,梁某说她走了,不干了……”
“你却在两年后继续给他送人?”程望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质问。
“我怕他找我……他说要是闹出来,我也好不了。”李招娣低下头,不敢直视程望的眼睛。
“你有没有看见他打人、锁人?”程望继续追问。
“我、我只在那边看见过一次,一个小女孩脚上有血,我问他,他说‘不听话,给她个教训’……”李招娣声音颤抖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你收了多少钱?”程望的声音冰冷刺骨。
“每次两三百……有时候他给面条、肥皂。”李招娣嗫嚅着回答道。
“你以为你收的是介绍费,其实是‘封口费’。”程望冷冷地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她们都没出来了……”李招娣哭得泣不成声,她的哭声在审讯室里回荡,仿佛是对自己罪行的忏悔。
……
夜里十二点,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梦乡之中,县局却依旧灯火通明。程望坐在宿舍的桌前,整理完第三份尸体初步分析报告。
桌上,是他反复标注的作案链条图:
1. 梁某:核心控制者,主导关押、控制、暴力,他就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蜘蛛,编织着罪恶的大网;
2. 李招娣:外围筛选者,物色目标,劝说进厂,她是罪恶链条的开端,将无辜的女孩们推向了深渊;
3. 三名确认死亡者,均为低风险报案人群体,她们的生命在罪恶的手中消逝,成为了这个黑暗世界的牺牲品;
4. 作案时间:每年春季,这个本该充满生机的季节,却成为了梁某实施罪恶的时间节点;
5. 掩埋方式:逐步演进,封层升级,从最初的粗糙到后来的“精心设计”,梁某的罪行愈发隐蔽;
6. 动机:控制、惩罚、规避外逃与风险——形成一种“恐吓样本”,他用残忍的手段维护着自己的“黑暗王国”。
闭环成立。
动机成立。
链条完整。
他知道,该送去省厅的,是一份完整的“系统性连环杀人报告”。
这不是变态的疯狂之举。
也不是激情之下的冲动犯罪。
是——理性罪恶。这是一种比暴力更可怕的罪恶,它隐藏在理性的面具之下,精心策划着每一个罪恶的步骤,给受害者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而程望,将不惜一切代价,揭开这层面具,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正义得以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