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瑶瞅见林子里走出来的那两个人,那双清亮的凤眼,一下子就有了光。
她没说话,可那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却不易察觉的,松了那么一丝。
许青山和王虎,也从那片林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钱家商队的护卫头领陈头,一瞅见他们,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
他对着许青山,重重地,一抱拳。
“许乡贤,可算是寻着您二位。再晚半日,俺们就的真以为,你们折在里头。”
许青山点了点头,他那眼神,越过陈头,落在了那辆最是宽敞的马车上。
怪医正从车上,探出个脑袋,瞅见他,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也没什么好气。
“小子,你还晓得回来?再晚些,这女娃子,就真的让你给折腾死。”
许青山没理他,他几步走到车前,掀开车帘。
车里头,云水瑶正靠着一堆柔软的兽皮,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可那呼吸,却已是平稳悠长。
她瞅见许青山,那眼角眉梢,也跟着,弯了弯。
王虎则直接挤了过去,瞅着躺在另一头,腿上还上着夹板,却已经醒了过来的斥候张三。
他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憨厚的笑。
“三儿,你小子,命还真硬。”
张三想坐起来,却扯着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虎...虎哥...俺没事...”
重逢的喜悦,没能在这支队伍里,停留太久。
当晚,一堆巨大的篝火,在河湾旁的空地上,烧得是噼啪作响。
陈头领把一壶最烈的烧刀子,递到许青山跟前。
“许乡贤,咱们的人,在下游十里外,发现了雪山卫的大队人马。他们寻着了咱们留下的痕迹,如今,怕是已经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山头,都给围了起来。”
他又指了指那条通往青石镇的官道方向。
“那道上,也一样。关卡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倍。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休想轻易飞过去。咱们,被堵死在这儿了。”
帐篷里,气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王虎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放,那声音,闷闷的。
“他娘的!这帮子鹰犬,还真是属狗皮膏药的,黏上了就甩不掉!”
云水瑶也靠在毯子上,她那声音,还有些虚弱。
“王纯一的剑,我领教过。此人,不仅武功高,心思也极是缜密。咱们能从他手里逃出来,已是侥幸。他绝不会,给咱们第二次机会。”
怪医则在一旁,摆弄着他那些个瓶瓶罐罐,头也没抬。
“老夫我这儿,倒是还有些能让人睡上三天三夜的迷香。可这风向不定,咱们自个儿,也得跟着一块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一个,能想出什么真正管用的法子。
许青山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把那张从古矿里得来的,画着奇怪符号的堪舆图,在地上铺开,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瞅着。
他瞅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根手指,从地图上,那代表着他们如今位置的河湾,缓缓地,往东边划去。
划过那片连绵地,在地图上被标记为黑风口的险峻山脉。
最后,停在了那山脉的另一头,一条瞧着更小,也更不起眼的,蓝色的水线上。
“咱们不往南走。”
他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篷里头,都静了下来。
“咱们往东。”
陈头领一愣,他凑过去瞅着那地图,那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
“许乡贤,使不得!这黑风口,比那西山,还要险!里头全是些吃人的野兽和瘴气,多少年就没人敢从那儿过。咱们这车马,根本就进不去!”
“车马,不要了。”
许青山把那图,一收。
“那些个坛坛罐罐,也都扔了。咱们只带上最要紧的干粮,药材,还有那几张图纸。”
他站起身,瞅着众人,那眼神,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黄天雄以为,咱们会从南边,硬闯关卡。那王纯一,也定然是把所有的人手,都布在了南边。他们谁也想不到,咱们会从这东边的死路,杀出一条活路来。”
“咱们不走官道,也不走盐道。”
“咱们,就顺着这条河,一路往东。翻过这黑风口,就能寻着另一条水脉。那条水,通的是邻省的地界。只要进了那儿,天高海阔,他燕王府的手,就再也伸不过来。”
计策,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天刚亮。
陈头领便领着他手底下那些个钱家的护卫,赶着几辆装满了石头的空车,大张旗鼓地,就朝着南边那关卡的方向去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那雪山卫的注意力,都给引过去。
而许青山他们,则将所有金贵的药材和图纸,都用油布裹好,分背在身上。
王虎更是把那腿脚不便的张三,又一次,背在了自个儿那宽厚的背上。
一行七人,一头就扎进了那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黑风口的原始密林之中。
林子里,没了路。
他们只能是顺着那条时隐时现的溪流,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头摸。
越往里走,那树,也越高,那林子,也越密。
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植物腐烂的,潮湿的味道。
王虎走在前头,用手里的砍山刀,劈着那些个挡路的藤蔓。
怪医则跟在后头,他那双小眼睛,不住地在两边那些个瞧着就古怪的植物上,来回地扫,时不时地,还蹲下身子,从那烂泥里,抠出点什么不知名的,黑乎乎的菌菇,放到嘴里嚼嚼。
云水瑶的伤还没好利索,她那张清丽的脸上,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可她那眼神,却还是那么亮。
她瞅着走在最前头,那个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探着路,身形瞧着有些单薄,却又透着股子说不出沉稳的,年轻的身影。
她那颗因为家破人亡,而冰封许久的心,竟是莫名的,又暖了那么一丝。
她晓得,跟着这个男人,或许,真能从这死路里,走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