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子楚直接询问。
太监见子楚未回避重臣,改用正常音量答道:“他自称医术大家,姓吴名巨。”
“什么?!”子楚和吕不韦同时起身,面露惊讶。
在秦王令的帮助下,吴巨顺利进入咸阳城。
他带来的五百五十多名侍卫,最终只有不到百人进城。
并非吴巨不愿多带,而是李腾坚决反对,认为五百侍卫全数进城不合情理。毕竟作为秦国都城,咸阳不宜接纳如此庞大的侍卫队伍。
剩下的侍卫被吴巨暂时安排至周边县城。
……
咸阳城内熙熙攘攘,繁华异常。各类人群聚集于此,有达官显贵,也有市井小民,还有学者文人和平头百姓。
吴巨想到后世的北上广深。
尽管咸阳的建筑风格与现代大都市大相径庭,但那种包容万象的国际都市气息却丝毫不逊色。相较之下,咸阳还多了一份厚重、庄严与秩序感。
“到了。”章邯等人下马,吴巨与魏磬下车,宏伟的府邸映入眼帘。
屋檐朱红,雕梁画栋,楼宇连绵,古韵盎然。
仅看外貌气势,这座府邸便胜过吴巨岐山的小院。
当然,宅院的价值不止于外观。综合考量,两者各有千秋:岐山小院以幽静取胜,而咸阳府邸则以奢华着称。
府门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吴府。
这名字虽直接,却也恰当。
医署卿府听起来不够悦耳,五大夫府又显得太过宽泛,而吴府二字简洁明了。
牌匾右下角有三个字的落款——嬴子楚。
“师父果然是您呢!这是秦王亲手写的啊!”魏磬轻轻晃动着吴巨的手臂。
站在一旁的章邯眼中满是羡慕,他一直渴望从军建功,若能得到一块秦王亲书的牌匾,那将是极大的荣耀。
“不过是一块秦王赐的匾罢了,不必张扬。”吴巨语气淡然。
这么大座府邸摆在眼前,这两人居然只关注那块匾?吴巨不禁挑挑眉。
不过细想,这位置确实不错,靠近王宫,周边几条街上都是朝廷重臣的宅邸,远处还能隐约看到上卿府和……相邦府?
这岂不是成了吕不韦的邻居?
吴巨摇摇头,大步走向府门,敲响了门扉。
咚咚咚!
“有人吗?”吴巨高声问道。
“是谁?”门开了,是个年轻人。
“请问您是?”年轻人疑惑地打量着吴巨。
“我是吴巨。”
“吴巨……?”年轻人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这时,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走了过来,“阁下可是医家领袖吴巨?”
年轻人猛然拍了一下脑袋。
这不是医家魁首吴巨的府邸吗?
自从开府以来,这位大师从未露面,导致府中的仆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正是。”吴巨答道。
“恕我直言,仅凭口说无凭,能否请您出示一些凭证?身份证件即可。”老者说道。
吴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糟糕!
这些人怎么都要看身份证?这东西连照片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权威性?
我该怎么证明自己……
真是个世纪难题!
他忽然想起随身携带的秦王令和能代表医家魁首身份的药囊。
但这两样东西,普通人恐怕认不出来。
吴巨皱起眉头。
老者察觉到吴巨神色异常,心中疑虑更深,正准备开口驱赶时,远处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吴卿为何久立门外而不入?\"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只见街道尽头有两辆马车,还跟着开路的秦兵。
那两辆车,一辆由五匹马拉,另一辆则是四匹马牵引。这种排场,非普通人所能用。据《王度记》记载:\"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结合随行的秦兵,这两辆马车显然属于两人——秦王子楚与相邦吕不韦。刚才的声音正是来自五匹马所拉的那辆车。
马车停在府邸前,果然,子楚和吕不韦下车而来,气度更加沉稳。\"小人参见大王,参见吕相。\"老者和年轻人忙行礼。
\"免礼。\"子楚说道。
\"回禀大王,自从开府以来,我未曾到访,以至于无人认得我,刚才还在想办法证实身份呢。\"吴巨苦笑着解释。
子楚和吕不韦听完,不禁莞尔。\"无需再证明了,他就是吴巨。\"子楚对老者说道。
\"是。\"老者答道,声音微微发颤。
随即他向吴巨一拜:\"小人有眼无珠,未能识得,还请吴卿原谅。\"
\"你只是尽职尽责而已,我怎会怪罪?\"吴巨摆摆手。
\"吴卿宽宏大量,小人父子感激不尽。\"老者再次作揖。
这时吴巨才注意到开门的年轻人竟是老者的儿子。\"老先生高姓大名?令郎在这府中做何职务?\"吴巨问道。
\"回吴卿,小人姓张,是府里的管家,犬子只是普通仆役。\"老者回答。
\"好,那我就称你一声老张吧。\"吴巨说。
\"是。\"老者答应道。
\"吴卿待人真亲切,毫无架子。\"吕不韦夸赞道。
\"为医者若摆架子,便失去了初心。\"吴巨笑着说。
他侧目看向子楚:\"大王与吕相若无要事,不如移步府中,共饮几杯?\"
\"寡人正有此意,劳烦吴卿安排。\"子楚笑意盈盈。
\"应当由我谢过大王赐宅之恩。\"吴巨拱手回礼。
吴巨转向张管家:\"老张,备下酒菜一桌。\"
\"好嘞。\"张管家应声离去。
吴巨伸手示意:\"二位,请。\"
待吴巨陪同子楚、吕不韦入府后,老张与小张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位吴卿确实有些手段。\"小张赞叹。
\"医家魁首,岂会简单?\"虽出身平民,身为管家的张管家见识颇广。
\"往后需更小心行事。我看吴卿心胸开阔,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我们仍要尽职尽责。\"张管家叮嘱道。
\"是,定当铭记。\"小张点头应诺。
\"对了。\"老张猛然想起一事。
\"何事?\"
\"快去给吴卿带路。\"
不得不提,张管家考虑得很周全。
吴巨只顾着邀子楚和吕不韦入府,竟忘了自己对府内布局一无所知。
幸得小张前来引导,避免了吴巨的尴尬。
府中环境整洁,仆从彬彬有礼,可见张管家管理有方。
三人来到水榭,临水而坐。
\"自岐山一别,已逾月,吴卿近来可好?\"子楚关切询问。
\"多谢大王与吕相挂念,一切安好。\"吴巨展颜笑道。
寒暄过后,两人并未深究此事。
吴巨凭借秦王令调军入岐山的事,子楚自然知晓。
且纪敢、杜冉叛乱之事,吴巨亦毫无隐瞒地公开。此事在七国间传得沸沸扬扬,所谓\"一切安好\"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然而,如今吴巨安然抵达咸阳,便表明他在医家的地位已牢固确立,而借予他的秦军也未被浪费。
进城后竟惊动了大王与吕相,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我明白,定是那枚秦王令吸引了子楚的注意。
果然,子楚笑着道:\"仅凭令牌便能入城,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我苦笑着回应,看来得尽快办理照身帖了。
谈及令牌,我又提起一事:\"此令助我不少,现归还大王,日后若有缘,必当报答您的恩情。\"
\"不必客气。\"子楚笑着,身旁侍从接过令牌。
\"今日不说这些客套话,喝酒叙旧要紧。\"吕不韦说道。
\"正合我意。\"
府中仆役迅速送来酒菜。
吕不韦望着酒坛,似有所忆:\"记得你接任魁首时,说我和大王的酒太淡,不知这如何?\"
我揭开坛盖嗅了嗅,倒一杯饮尽,随即点头:\"的确淡。\"
子楚与吕不韦对视,眼中满是惊讶:\"吴卿海量!\"
我笑着摇头,唤来守在水榭前的章邯:\"可还记得车上那两坛酒?\"
\"记得。\"
\"搬过来。\"
\"遵命。\"
章邯离去后,子楚与吕不韦面露疑惑。
我笑道:\"在岐山时,我说过要为大王与吕相奉上我自酿的酒,今日便是兑现之时。\"
\"竟真酿了?\"吕不韦颇为震惊。
不久,章邯双手抱来两人高的酒坛。
一开坛,浓烈酒香四溢。
子楚与吕不韦瞬间明白,我不是在玩笑,因他们从未闻过如此醇厚的酒。
这酒本是我闲时所制。
初衷是提取酒精,最终虽得了酒精,却也调制出这两坛白酒。
吴巨递来一壶酒,将清澈的液体倒入三人杯中,请众人品尝。
子楚和吕不韦仔细观察,他们见过的酒虽好,却多少有些杂质,而吴巨的酒却纯净透明,且香气扑鼻,久久不散。
吕不韦率先饮尽一杯,辛辣感立刻冲上喉咙,让他几乎想要吐出酒液,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待缓过劲后,尽管喉咙仍有不适,但酒香依然在口中回荡。
\"好酒!只是太烈了。\" 吕不韦苦笑着评价,表情滑稽。
他阅酒无数,但从没遇过如此强烈的酒,此刻已觉微醺。
\"多吃点菜。\" 吴巨笑道。
\"大王,小口品尝即可。\" 吕不韦提醒子楚后,自己则大快朵颐。
子楚半信半疑,依言轻啜一口,顿时倒吸凉气。
\"这是天下最烈的酒!\" 子楚肯定地说。
\"比起我们在岐山喝的酒如何?\" 吴巨问。
\"不可同日而语。\" 子楚答。
他又尝了一口,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没想到身为国君,我竟也有孤陋寡闻之时。\" 子楚感慨。
\"大王过谦了。\" 吴巨微笑。
此时吕不韦恢复过来,不禁赞叹:\"吴卿不仅医术高明,诗词才华横溢,连酿酒也堪称一绝,实在令人惊讶!\"
\"吕相过誉了。\"
吴巨拱手道:\"听闻吕相以商贾起家,不知您认为此酒价值几何?\"
吕不韦毫不迟疑地说:\"百贯也不为过,若此酒传世,必使其他酒黯然失色。\"
随即又问:\"吴卿是否打算售卖?\"
\"目前并无此意,但若急需资金,会考虑。\"吴巨答道,他认为应专注于重要的事务,例如研发青霉素。
吕不韦叹息:\"那实在可惜。\"
\"何须可惜,今日先饮一坛,余下一坛留给大王与吕相享用,饮完还可再来取,两位定能尽兴。\"吴巨豪迈地说道。
子楚和吕不韦眼前一亮。
他们虽非嗜酒之人,却对这酒愈发喜爱,初次品尝虽未完全适应,但已觉愉悦。
吴巨愿意分一坛,自是最优选择。
\"甚好,多谢吴卿。\"子楚和吕不韦笑着回应。
\"哪里,此酒存量稀少,两坛还需分而享之,望大王与吕相莫嫌我简薄。\"吴巨笑道。
欢笑声中,吕不韦忽然想起什么,放下酒杯问:\"这酒可有名称?\"
吴巨一愣,确实未曾命名。
\"此酒烈性十足,若狂饮则如刀刺咽喉,非海量者能耐,不如唤作烧刀子如何?\"
烧刀子……
子楚和吕不韦默念几遍。
虽不雅致,却形象贴切,不失佳名。
\"妙!此名甚佳!\"子楚肯定道。
\"若让朝中武将知晓,怕是要嫉妒得紧。\"吕不韦打趣道。
三人相视一笑。
\"来,莫只顾吃菜,饮酒!\"
直至傍晚,三人方罢。
原计划饮半坛,然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子楚和吕不韦初尝烧刀子,定难尽兴。
吴巨独自欲饮半坛亦不易。
最终三人皆醉,共饮小半坛,剩余大半坛由吴巨留存。
另有一坛酒被分成两小坛,分别赠予子楚和吕不韦。
吴巨送别了子楚和吕不韦至府门之前。
“吴大人,明日在宫中我为你设宴接风,务必赏脸前来。”子楚扶着马车,略显醉意地说道。
“定会赴约。”吴巨笑着回应。
子楚的车队很快远去。
吕不韦本欲登车,但走到一半想起自家与吴巨同在一条街,便改步行离开。
夜深,这是吴巨初到咸阳的第一晚,感觉颇为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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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府,湖心亭。
吕凝独自倚栏,托腮望向天边流霞,陷入沉思良久。
鹿竹怀夕守在一旁,对此情景已司空见惯。自岐山归来后,她的病情虽有所改善,但身体始终未能完全恢复。
咸阳的医者称她因思虑过重、气血郁结所致,众人皆知她在为何人担忧。
鹿竹怀夕与吕凝尝试劝慰多次,收效甚微,加之相思之症无良方可解,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
此时,远处隐约传来喧闹声。
“吕相,请慢行。”
“当心台阶!”
吕不韦归府,侍从们左右护持,唯恐这位相爷失足受伤,即便隔得老远也能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这一幕恰巧被吕凝三人瞧见。
“父亲又与哪位官员对饮去了?平日难得见他这般酩酊大醉。”吕凝道。
“不知。”鹿竹怀夕摇头。
这时,一名体格健壮的青年男子赶到,乃吴府的章邯,手中托着漆盘,盘中盛着一碗汤。
他追上吕不韦,说道:
“吕相,这是吴大人特意为您熬制的醒酒汤,特命属下送来。”
“吴巨心思倒是细腻。”吕不韦哈哈一笑,接过汤一饮而尽。
章邯接过空碗,告辞而去。
吕不韦亦继续前行。
湖心亭内目睹这一切的吕凝满是疑惑。
“吴巨来咸阳了?”
吕凝从二人交谈间捕捉到这一消息。
鹿竹和怀夕互相对视一眼。
吕凝赶紧对鹿竹说:“你去问问父亲的侍从,吴巨现在在哪儿?今天父亲是不是和他一起喝酒了。”
“好的。”鹿竹看到吕凝的样子,和怀夕偷偷笑了下,小跑着离开了。
吕凝望着水面的倒影,忽然感觉心情愉悦,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很快,鹿竹和怀夕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情况如何?”吕凝急切地问。
“问清楚了。吴卿今日确实到了咸阳,在吴府落脚。”
“据说没带照身帖,只好借用大王的秦王令进城。”
“后来惊动了大王,于是大王和吕相去了吴府叙旧,喝了吴卿酿的酒,这才成了这般模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吕凝听完后,沉思片刻,开口道:“吴府,就是大王赐给吴卿的那处宅子吗?”
“没错,离我们这儿不远。”鹿竹答道。
吕凝站起身,打算去看看吴巨,但走了几步又停下。
贸然造访,似乎不大妥当。
而且现在已是傍晚,吴巨一路奔波,又喝了酒,或许已经休息了。
吕凝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时,鹿竹又补充说:“明天大王好像会在宫里设宴欢迎吴卿。”
吕凝眼睛一亮。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吕凝心中欢喜,小跑着离开,朝着吕不韦离去的方向追去。
另一边,吕不韦正在屋里闭目养神,同时想着些事情。
虽然他确实醉了,但还不至于完全不清醒,毕竟身为一国相邦,这点自制力还是需要的。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谁?”吕不韦微微睁开眼睛。
“父亲,是我。”
“凝儿?”
吕不韦开门一看,原来是吕凝站在门口,顿时有些疑惑。
“你怎么来了?”
吕凝轻咳两声,说道:“父亲,我听说大王明天要在宫里摆宴?”
“是有这么回事。”吕不韦点头确认。
“我可以一起去吗?”吕凝的眼睛亮晶晶的,紧紧盯着吕不韦。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吕不韦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是因为吴巨?”
吕凝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沉默不语。
“嘶~”吕不韦皱眉轻抚额头。
“父亲~”吕凝靠在吕不韦身边撒娇,“我想一起去。”
吕不韦无奈地摆摆手,“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谢谢父亲,父亲早些休息。”吕凝展颜一笑,转身离去。
吕不韦叹了口气,“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他关上门,屋内很快陷入黑暗。
这一夜,咸阳城格外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