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的后人……听说他姓苏且出自纵横家，就猜到他与苏秦三兄弟有所关联，没承想竟有如此渊源，前有苏秦，后有苏纵，确实是家学传承。”吴巨感慨。
吕不韦点头：“这就是之前的经历。”
他接着说：“大约十年前，我和父亲在赵国经商时，遇到了当时作为人质的大王，一同逃离赵国回到秦国。后来昭襄王去世，先王继位，大王成为太子，先王去世后大王登基，这些事距今已二十多年。”
“这二十年间，苏秦、苏代、苏厉等纵横家相继离世或被害，纵横家也渐渐隐退，不再如往日般活跃于世。”
六年前，我父亲也去世了。说实话，这么久过去，我已很少想起纵横家的事，只有偶尔听到相关消息时，才会忆起往事，心中依旧忐忑。”
吴巨点头表示同意。
“之后就是半年前的事了。”吕不韦开口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叹息，“苏纵忽然来找我，要求我兑现当年的承诺，帮我完成一件事。”
“你答应了？”
吕不韦缓缓点头，“作为秦国的相邦，我不惧怕他们，但也无意与他们有任何牵连。如果能在这个范围内解决此事，两不相欠，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让你帮什么忙？”吴巨说完，立刻追问道，“与周王室有关？”
回想当日朝堂上，吕不韦突然提出保护周王室的建议，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态度有些异常。当时吴巨没有深究，也没有往纵横家的方向联想，但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确实存在很大可能。
“对，保护周王室，这正是他要我做的事。”吕不韦轻轻点头。
吕不韦的话到这里就差不多讲完了。
吴巨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望向水榭外的景色，陷入沉思。
“他们为何费尽心力去保护这样一个……旧时代的遗存？”吴巨百思不得其解。
吕不韦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认为周王室和九鼎之间并无直接关联。”
“此话怎讲？”
“这只是我的推测。”
吕不韦接着解释道：“王宫被潜入这件事肯定出自纵横家之手，那应该只是一个试探性质的行动，主要目的是确认九鼎是否还在咸阳以及王宫的情况。”
“之前的三川之战中，东周提出的合纵策略很可能也有纵横家的身影，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然而合纵失败了，公开手段无效后，他们只能采取秘密行动，这才有了劫夺九鼎的行为。”
“但是保护周王室和九鼎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
吕不韦说完，稍作停顿，“苏纵走后，我开始派人悄悄寻找线索，虽然收获不多，但也并非毫无所得。”
“我怀疑……他们想借助九鼎完成某种仪式！”
“什么样的仪式？祭祀之类的？”吴巨好奇地问。
“恐怕没那么简单。”吕不韦回答，但他并未再说下去，显然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吴巨深吸一口气。
仪式……
不止一个人告诉过吴巨，九鼎不仅仅是一个巨大的鼎，作为承载九州大地气运的社稷重器、用于祭祀仙神之物，它还藏着更多秘密。
那九鼎在这次所谓的仪式里，会不会像祭祀时一样，起到沟通天地人神的作用？
周王室呢？
他们在其中又占据怎样的地位？
“除了仪式就没有其他了吗？”吴巨皱眉问道。
吕不韦摊开双手：“纵横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就说这次拦截九鼎的事，要是没有你……”
吕不韦压低声音：“若非你追踪九鼎，你以为我们真的能阻止纵横家和阴阳家的贼人？若拦截失败，他们所有的计划都不会暴露，没人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
这一点吴巨十分认同。
苏纵的计谋变化多端，仅是他设计的逃离路线就完全偏离驰道，多次让嫪毐询问吴巨是否确定是这个方向。若非这个“导航”，吴巨根本找不到九鼎，更别说如今的局面。
他猜测苏纵也没料到这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是不是该弄明白自己和九鼎的关系？”吕不韦低声问。
“不清楚。”
吴巨摇头如拨浪鼓：“至少你还提到‘仪式’二字，我连线索都没摸到。”
吕不韦听后并未多言：“慢慢来，依我感觉，这未必是坏事。”
吴巨略点下头。
二人重新聚焦主题。
“伯父，你觉得姬胥会知道纵横家的计划吗？”
“不是会不会，而是肯定。”吕不韦严肃地说，“他一定知情，从三川之战合纵开始，他们就勾结在一起。”
“也不一定，也许合纵时他们确实相互知情，但劫取九鼎这事不见得如此，这种事本不该告知姬胥。”吴巨反驳道。
吕不韦沉思片刻后点头：“有道理。”
“霍无忌和金吾司找过姬胥吗？”吴巨问。
“找过，不过霍无忌也不认为姬胥和九鼎被劫有太大关联。”吕不韦答道。
\"要不我们去见见姬胥？\"吴巨提议道。
自从河谷一行后，他不清楚自己的胆量是变大了还是变小了，现在反而不太害怕纵横家的人了。
既然已经得罪了他们，难道不主动招惹他们就能化解矛盾？
与其无所作为，不如迎难而上，弄清楚纵横家的底细，以备将来应对。
\"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而且他是个敏感人物，你去找他不太合适。\"吕不韦分析利弊。
\"他最近不是在无拘酒肆或青石茶庄喝茶喝酒，就是在青石苑听书，我若是在这些场合偶遇他，也算自然，不显突兀。\"
吴巨补充：\"我只是想知道他在这些事情中的具体角色。\"
吕不韦露出犹豫的表情，显然他也关注姬胥很久了。
\"放心，我会把握分寸。\"吴巨保证。
吕不韦点头：\"那就好，不过刚才说的事别告诉大王和霍无忌他们，有些事传出去反而复杂。\"
吴巨答应。
\"来来来，喝茶！\"
\"对了。\"吕不韦突然想起一事，放下茶杯。
\"嗯？\"吴巨看向他。
\"你的府上该添些侍卫了。\"吕不韦说道。
\"难道纵横家还会再来找我？\"吴巨半开玩笑地问。
\"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要防备。\"
吕不韦为他分析：吴巨是秦国要员，又是医家领袖，纵使纵横家得知他的身份并想报复，也需要考虑是否可行及后果。
再者，九鼎失窃事件后，不论伤亡如何，他们短期内难以再次组织行动。
吴巨认同地点点头。
\"可是我找不到那么多高手啊！\"
他摊摊手：\"不是还有嫪毐吗？他可是你的老乡，宗师可不容易找到。\"
近日金吾司各地展开行动，咸阳戒备尤为森严。若无意外，大王会让霍无忌派遣炼气士守护你，我也将从府上调派高手协助。
“好。”吴巨点头同意。
但他心中亦有所思。
眼下看来，自己身边似乎缺乏可用之才，尤其缺乏能够对抗炼气士的高手。章邯虽武艺高强，近卫队训练有素，却未涉足修仙之道，难以应对炼气士的威胁。况且章邯如今多不随侍左右，近卫队也驻扎城外。
“这类人才，需尽早培养。”吴巨暗自思索，“若有机会的话。”
不久后，吕不韦离去，子楚返回，仅带了邓遂与蒙毅。
处理完公务的子楚重新坐下，打了个哈欠，笑道：“还是你逍遥自在。”
“病人的特权。”吴巨回应。
子楚笑而不语，随即直入主题：“若纵横家确认了你的身份，你该如何自处？”
“尚无良策。”吴巨坦然摇头。
子楚并不意外，说：“咸阳乃国都，仍是天下最安全之地。纵使此次身份曝光，纵横家短期内应不会轻举妄动。”
“防人之心不可无，寡人已命霍无忌挑选金吾司高手护你周全。”
“多谢大王。”吴巨拱手致谢。
子楚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此话题至此结束，吴巨接着问：“对了，祭祀是否取消？”
“自然取消！”子楚眼神凌厉，“不过只是原计划取消，祭祀仍会进行，仅限蕲年宫，规模保持不变，绝不会扩大。”
吴巨点头表示理解：“此事究竟查得如何？可有抓到嫌疑人？”
子楚沉思片刻，答道：“可以确定，秦国内部有不少他们的眼线。”
吴巨下意识联想到岳父吕不韦，却又觉得他并非卧底，随后想起九鼎事件前的事，恍然大悟：“那些提议大肆祭祀的礼官……”
“没错！”子楚点头。
“事情败露后，霍无忌循线追查，发现其中有七人已潜逃。”
“心中有愧！”
子楚点头：“两人已死，大概率是畏罪 ** ，两人仍在逃，霍无忌抓回两人。”
“审出了什么？”吴巨急切地问。
“什么都没问出来。”子楚摇头，“他们倒也不算倔强，对这件事供认不讳，但动机各异。两人曾受纵横家恩惠，勉强算是报恩，另一人则被承诺荣华富贵。”
“受过恩惠……”
吴巨心中一动。
这倒颇似吕不韦，不过吕不韦仅助力保住周王室，这些人却直接导致九鼎被盗。
纵横家如此区分对待，或许正因两者性质不同，若让吕不韦做后者的事，他绝不会同意；而让礼官做前者的事，也未必稳操胜券。
心思缜密！
吴巨暗暗赞叹。
“这些礼官根本没见过苏纵等人，对纵横家的事也毫不知情，其中一人甚至不知幕后主使者竟是纵横家。”
子楚无奈一笑：“可见毫无头绪。”
“看来纵横家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规模虽大，却秩序井然，内外分明，这些礼官看似外围，甚至不能算外围，可能只是棋子，根本无法触及核心。”
吴巨惊叹，感觉纵横家如隐匿于黑夜迷雾中的人，即便拨开迷雾，他依然身披黑袍，密不透风。
总之，一个字——神秘。
吴巨再问：“河谷一战中的苏纵、大司命等人呢？也没有消息？”
“宛如人间蒸发。”子楚答。
吴巨摸了摸下巴。
“那天帮忙的四人，持玉剑的甄姓男子、使黑色短剑的老者以及湘夫人，也都消失了踪迹。”子楚接着补充。
他忽然想起什么，继续问道：“你是医家领袖，也是诸子百家的一员，可否知晓纵横家的事情？”
“我对纵横家所知不多，多数情况你们或许已清楚。纵横家在诸子百家中算是特立独行，与人不和，从未与我们同路。”吴巨摇头表示无奈。
子楚点头后又问：“那阴阳家呢？”
吴巨扬眉答道：“阴阳家同样神秘，但比纵横家融入得多些，与道家及医家关系密切。”
“这大司命、山鬼、湘夫人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子楚兴致勃勃地询问。
吴巨点头应允，稍加思索后回答：
“阴阳家源于道家，继承了道家的黄老思想，但仅采纳阴阳五行理论加以发展，可谓深研变化之道。”
“首领名为东皇太一，此称号而非姓名，犹如墨家巨子一般，极少有人见过他。”
“东皇太一下属有八大长老，分别是云中君、东君、湘夫人、湘君、大司命、少司命、河伯、山鬼。”
“此外，阴阳家还有一些知名学者，想必大王也有所听闻，如邹衍有‘驺子’、‘谈天衍’之称，驺奭有‘雕龙奭’之誉，但他们的学术声望颇高，与八大长老是否相关则无人可知……”
吴巨简述了他对阴阳家的理解。
子楚听完沉思片刻，随后问道：“当日河谷中，阴阳家现身的大司命和山鬼？”
“确切地说还有一位大司命的 ** 。”吴巨补充道。
只是不知他们现在生死如何……他在心中暗想。
“那天山鬼是否曾对湘夫人言道：‘你背叛东皇太一大人，岂会不遭阴阳家**？’”子楚再度发问。
吴巨点头认可。
“实在令人费解……”
子楚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若他们的身份属实，阴阳家内部恐怕已生变故。协助纵横家 ** 九鼎的是大司命与山鬼，指挥他们的是东皇太一，而阻止此事、助我们脱困的却是阴阳家内部的人，还是八大长老中的湘夫人……”
从整体看，纵横家无疑是 ** 的一方，而阴阳家因湘夫人而显得复杂起来。
子楚并不清楚阴阳家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哪一方占据上风。
“至于湘夫人身边的其他人，又是些什么人呢？”子楚疑惑不解。
水榭内一时陷入沉寂。
片刻后，吴巨打破沉默：“午时已到，大王不如一同用膳？”
“好！”
吴巨与子楚共进午膳，饭后又对弈数局，无意外地大获全胜，随后心满意足地返回宫中。
送走子楚不久，吴巨迎来几位访客——嫪毐以及吕府的五剑客。
五剑客见状立刻跪拜道：“多谢吴卿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吴巨想起当日河谷之行，确为其中三人处理过伤口。
他笑着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您而言或许轻而易举，但我们却视如再生之恩。当时若非救治，回咸阳时恐怕早已失血过多而亡。”五剑客中一人说道。
吴巨刚要回应，又听另一人补充道：“实不相瞒，我等此次前来，除表谢意外，还受吕相嘱托，欲护吴卿周全。”
吴巨恍然大悟，却仔细打量众人：“诸位身子尚未痊愈，可否无碍？”
他们不像嫪毐这般镇定自若。
有人胸口受创，骨头几近断裂。
有人左肋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