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谢蓝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好宽敞的房间。
阳光透过双层纱帘晕染开来,谢蓝玉指尖触到冰丝被面下暗绣的荼蘼花纹路,他睫毛颤了颤——这不是城中村发霉的床褥。
全景落地窗外,智能调光玻璃正过滤着强光,温柔的光幕落在天花板鎏金浮雕上,葡萄藤纹路清晰地浮现出来。
床很宽大,是怎么翻滚都不会掉下去的双人床。房间里的温度很舒适,难怪能一觉睡到现在。
谢蓝玉转过头,静静看着那窗外风光,内心是不敢遐想的奢望。
有那么多次,他也希望能从这样的明亮的房间醒来。
而不是遇到下雨天就会叮叮当当,不知道从哪个缝里渗着雨滴,冬天还要穿着棉衣入睡,半夜被冻得牙齿打颤。
这样美好的场景,他奢侈地允许自己多躺了五分钟。
再睁眼时一切回到现实,他坐了起来,身上依然没什么力气,但比昨晚好了很多。
掀被子时左手背有些撕扯的痛感,谢蓝玉垂下眼帘,白色胶布下肿了个黑青色大包。
他毫无反应地转身下床,碰到一旁的衣帽架,两个药瓶当啷作响。
昨晚自己打着点滴睡着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是路风那个大少爷给自己拔的针?
谢蓝玉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让那个有多动症的少爷坐在这里等几个小时,大约是不可能。
叩门声响起时,谢蓝玉正盯着输液瓶发呆,医用橡胶管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瓶身标签印着私人诊所的拉丁文logo——这种服务应该只存在于富豪圈的传闻里。
“噔噔噔——”
谢蓝玉立刻警觉地回过头,抿着唇没搭理。
门被推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面容很和善,见人站着有些惊讶,“你醒啦?”
谢蓝玉不知来人是谁,“嗯”了一声。
“你是叫蓝玉对吧?”刘姐柔和地问,“路先生让我看看你醒了没,说你醒来肯定会饿,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秘色瓷碗里松茸粥腾起的热气,谢蓝玉后退半步撞到胡桃木斗柜,珐琅彩罐发出清脆碰撞声。
他摇摇头,“谢谢,我不饿。”
刘姐直白道:“怎么可能不饿呢,你都睡到半上午了,没关系,想吃什么告诉我。”
谢蓝玉不是被人伺候的主儿,在别人家更是不敢放肆,“我下去吧。”
餐厅在一楼,今天的早饭特意推迟了一个小时。
谢蓝玉出现时,一家人正准备用餐。穹顶的穆拉诺玻璃吊灯折射出七彩光晕,黑檀餐桌中央,整块和田玉雕成的山水摆件流动着血丝般的纹路。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游泳池中的水波光粼粼,漾着点点碎光。
脚步声突兀地传来,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扭头看向了他。
“抱歉,我起晚了。”谢蓝玉收回目光,不自觉垂下眸子说。
他像是闯入了别人领地,带着浑身的拘谨,温声表达着打扰用餐的歉意。
“蓝玉,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瞧瞧?”第一句话是路致河问的。
他放下筷子,碰触餐盘发出清越声响。比街头小店那粗糙的声音不知道好听多少倍。
“我已经没事了。”谢蓝玉立在原地说。
白静娴露出温柔的笑,“坐下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路致河安排道:“坐小风旁边,哥俩挨着吃吧。”
路风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哥俩”怎么听怎么刺耳。
他今天原本是不在家的,好不容易考完试解放了,恨不得天天出去浪。
但他爹让他跟着去公司,早点上手。
路风心说自己哪是那块料啊,去公司转悠,还不如让他去公园看大妈跳广场舞。
不过早上起来他就改变主意了,让他在家里面对这母子俩,不如去公司打杂!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不吃了,先回去了。”
声音轻淡,带着一点病中的哑意。
路致河转过头,“回哪里?”
“我回……”
“噢他说回去取点东西。”白静娴插了一句,“你看你这孩子,几件衣服还要回去取,大老远的,别要了。”
谢蓝玉眉心一动,微微蹙起。
路风嚼着笋丝看戏,他知道这人不是回去取什么衣服,昨晚就嚷嚷着要走了。
“蓝玉也没带什么行李。”路致河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带你哥去逛逛商场吧。”
他考虑得很周到,“你的车钥匙我没收了,你开车太猛,让李叔载你们去。”
尼玛??路风内心狂喊No!!
他怎么能带着这家伙逛商场,万一被谢蓝玉的熟客撞见,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不正经金主!
路风嘴角狠狠抽搐几下,挤出一个笑,“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让我去公司多学学吗?”
路致河“呵”了一声,他一贯不苟言笑的面容总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这个“呵”倒显得嘲讽十足。
“你是那块料?”
路风心说,哦您也知道啊。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谢谢您的好意。”谢蓝玉立在餐厅中央,见缝插针说了出来。
找个理由逃开,至于回不回来,他一走也不会再有人过问了。
不接受别人的馈赠,就不用想着偿还,他独来独往一个人惯了,走哪都不需要陪伴。
说完这话,谢蓝玉从白静娴压抑着恼怒的面孔上瞥开视线,出了餐厅。
刘姐正在打扫客厅地面,她抬头疑惑地“诶”了一声,便看见人径直推开门出去了。
白静娴最近在控制身材,只吃几口便停了筷子,她款步来到客厅,身姿优雅地落座,伸手端起泡好的一杯祁门红茶。
刘姐从门边收回目光,说:“那孩子昨晚烧得那么厉害,一直睡到现在,怎么不吃饭就走了呀?”
白静娴没抬眼,杯盖拂过表面的茶叶,轻吹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么大人了,饿了自己会吃,不吃就是不饿。”
刘姐去卫生间冲洗,嘀咕了一句,“不吃兴许是胃口不好,得吃饭的……”
餐厅里还剩下路家父子俩。
路致河放下手中的汤勺,目光温和又带着几分郑重,“之前给你打了不少预防针,就是希望你心里好受些。爸爸对你要求不高,接受不了无所谓,别去主动招惹人。”
路风:我?主动招惹,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阳光照了过来,餐厅温度稍高,路风嫌热,又懒得调温度,把两个袖子撸到膀子上,动作利落地叉起一块西瓜。
汁水顺着叉子滑落,他吐出西瓜子,没好气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不是有病。”
“你最好是。”路致河说。
“。”
“对你白阿姨客气一些,见了面至少问声好。”
路风提起这个女人就不爽,直截了当道:“爸,你看不出来她就是为了你的钱吗?”
路致河很从容,“我们家不缺她稀罕的那点钱,你管好你自己。”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时补了一句,“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钱比别人养情人都多,你还有脸说这个话。”
路风眉头抽搐,往嘴里塞了两块冰块,咬的嘎嘣响,听到自己亲爹继续补刀。
“多两双筷子的事,有什么难办的。还有,和蓝玉不要对着干,都是同龄人,以后友好相处,别仗势欺人。”
路致河沉着脸色,看不出喜怒,继续道,“待会你去把他找回来,不要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心里不管怎么想,面上该做的别落下,这么多年我怎么教你的。”
路风算是听明白了,这说来说去,是觉得他把人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