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夜风带着未散尽的燥热,谢蓝玉拖着发疼的身体跑了三条街,总算找到一家开着门的诊所。
老中医打着哈欠配药,谢蓝玉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买了体温计。
路风在昏睡中咬破了舌尖。他梦见自己站在路家老宅的喷泉前,把一枚戒指扔进池水。谢蓝玉蹲在池底捡戒指,翡翠平安扣的碎片扎进他脚心,血染红了整池白玫瑰。
“谢蓝玉……”路风呓语着抓住虚空,“宝贝……”
“我在呢。”他听到回应紧接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涌入嘴里。
路风昏沉中抓住对方手腕,“这什么......”
“退烧药。”谢蓝玉掰开他滚烫的唇,“咽下去。”
路风迷迷糊糊吞了药,只觉得浑身烫的没力气,他搂着谢蓝玉不撒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觉得意识清明了几分。
“对面酒店招钢琴师,今天要去……”他哑着嗓子,眼神中却固执地闪着光亮。
“不行。”谢蓝玉的回答像块冷硬的石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他一直醒着,抽出体温计,“38度7,哪儿也别想去。”
“一场两百,弹三首就行。”路风坚持说。
“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谢蓝玉说,“今天家教提前回来,给你带鱼片粥。你老实待着。”
几小时前还狠得要命,此刻却像被暴雨打湿的雏鸟,连睫毛都凝着虚汗。路风张了张嘴,终究抵不过汹涌而来的倦意,脑袋一歪,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路风恍惚间看见谢蓝玉的身影,对方似乎离开不久,地上的电饭煲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他接到酒店的电话,只应了一声“好”就扯下退烧贴爬了起来。
婚礼现场的香槟塔折射出七彩光斑,路风坐在三角钢琴前调整琴凳。
“《梦中的婚礼》会弹吧?”酒店策划狐疑地打量他潮红的脸,“两小时三场,中间不能休息。”
“开始吧。”路风点点头,指尖按下第一个音符。
水晶吊灯在路风眼前晃出重影。他机械地按压琴键,靠肌肉记忆维持旋律,汗珠顺着下颌线坠在黑白琴键上,一个升F调突然走音,刺耳的滑音刺破宴会厅的喧闹。
他猛地掐了把掌心,强迫自己清醒,暗暗深呼吸稳住颤抖的指尖。十多分钟过去,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发烫的皮肤上。
台下宾客举着香槟谈笑,刀叉碰撞声混着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没人抬头看他一眼。明明不用扛水泥、搬重物,此刻他却觉得,攥着这两百块的酬劳,竟比徒手凿开冻土还要艰难。
午时的日头像枚烧红的铁饼悬在天际,蝉鸣裹着热浪往人衣领里灌。
谢蓝玉攥着家教提前结的薪水往家走。铁皮屋顶在百米外反射着刺眼白光,他忽然刹住脚步——阁楼晾衣绳上空荡荡的,路风常穿的那件白衬衫不见了。
他推开阁楼的门,看到小米粥还在电饭煲里闷着。
谢蓝玉摸出手机拨号,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忙音。
他抓起钥匙冲下铁梯。巷口馄饨摊的老板娘探出头,“小谢找你朋友吗?他往西街去了......”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拆迁围挡的缺口处。
酒店旋转门映出谢蓝玉跑的涨红的脸。他隔着鎏金立柱望见路风坐在三角钢琴前,衬衫紧贴在泛红的皮肤上,弹几个音会咳嗽一声,看得出来在强压着。
音乐进行到高潮段落,路风猛地按下最强音,震得香槟塔微微发颤。
谢蓝玉盯着,指甲陷进掌心,在路风抬眼时他转过了身,差点撞上侍应生的托盘。
他最后看了眼路风挺得笔直的脊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阁楼的霉味在暮色中发酵。路风撞开铁门时,谢蓝玉正对着电饭煲发呆。
路风一愣,从背后缠上来,滚烫的唇贴着他冰凉的耳垂,“没忍住出去买了包烟,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说这话时,裤子上沾着香槟渍,胸袋里两百块钱叠得方正。
从前这两百块他连看都不看,如今却要带着病在宴会厅强撑,用走调的钢琴声换这勉强糊口的报酬。
“学生家里有事。”谢蓝玉拿过桌上的药,铝箔纸撕裂的声响格外刺耳,“把药吃了。”
路风就着他的掌心吞药,舌尖故意扫过腕间淡青的血管。
“老实点。”谢蓝玉冷着脸警告。
“我生病你还凶我。”路风耍赖似的将人箍进怀里,下巴抵着谢蓝玉发顶轻轻摇晃。衬衫下的肋骨硌得人发疼,可他仍用带着沙哑的嗓音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温热的汗渗进谢蓝玉后颈,混着洗发水的味道。
谢蓝玉任他这么抱着,听着断断续续的哼唱,眼睛忽然有些难受。
路风发着烧还要去酒店弹琴,明明指尖都在发抖,却还要强撑着说没事。
可是未来的路还那么那么长。
长到足够让现实把所有浪漫碾成齑粉。
谢蓝玉第一次觉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