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踱出房门,见厅堂内空无一人,不由轻笑,转身去推厢房门扉。门闩果然未落,轻轻一推便开。只见张芊芊身着藕荷色寝衣,正跪在绣榻上捶打一个锦缎缝制的布熊。
\"打死你这负心汉!朝三暮四、薄情寡义、拈花惹草...\"小娘子骂得正欢,粉腮微鼓,连发间一支金步摇都气得乱颤。林彦秋倚着门框,从袖中取出水烟袋,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人熊大战\"。
张芊芊忽觉有人,回眸见是林彦秋,先是一喜,随即板起脸道:\"你来作甚?不去陪你的心上人?\"
林彦秋笑着近前,不由分说便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帮子:\"好大的火气。\"
\"疼!\"张芊芊娇嗔一声,却未拍开他的手,只将布熊砸来,\"不许躲!\"
林彦秋老实挨了几下,她这才转嗔为喜,端正跪坐。葱指绞着衣带,眼中泛起水光:\"林公子为何不喜欢我?是...是我不及齐姑娘貌美么?可提亲的人都说我...\"
这丫头自幼娇养,说话总带着三分天真。林彦秋撩袍坐在榻边,笑道:\"我们芊芊确实长大了。\"
\"我早就是大姑娘了!\"她急得直拽腰间禁步,\"初见时我都及笄了...\"说着突然低头看自己平坦的前襟,声音渐弱,\"你...你该不会也嫌我...\"
那委屈的模样,活像只被抢了鱼干的小猫。
林彦秋忍俊不禁,屈指轻弹她光洁的额头:\"胡说什么浑话?及笄之年的姑娘,整日想这些没羞没臊的。\"他正色道,\"日后若有中意的郎君,须得先带来给我相看,我点头了才许议亲。\"
张芊芊杏目圆睁:\"你...你管得倒宽!\"忽又凑近,拽着他衣袖娇声道,\"墨卿哥哥,不如让我给你做妾可好?如今官宦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话音未落,齐芝怡抱着换洗衣裳立在珠帘外,闻言酸道:\"张姑娘好大的胆子,当着我的面就要抢人?\"
张芊芊计谋得逞,突然搂住林彦秋脖颈,在他颊边重重一啄:\"茶壶总要配几个茶盏的,我不介意做小的~\"
见齐芝怡气得绛唇轻颤,林彦秋忙掰开八爪鱼似的小丫头:\"别闹,我介意。\"
\"哼!\"齐芝怡甩袖便走。林彦秋捏了捏张芊芊的鼻尖:\"消停些。\"却见这小妮子早已笑倒在锦绣堆里,罗裳半解露出杏色主腰也不在意。
刚合上房门,便见齐芝怡倚着雕花门框抿嘴偷笑——原来方才的醋意都是装的。林彦秋接过她手中的素纱中衣,摇头笑道:\"学坏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齐芝怡轻拧他手臂,\"从前在闺中时,我连外男的面都不敢见...\"她忽然压低声音,\"现在倒好,连小丫头片子都敢来抢...\"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话音未落,林彦秋已闪身躲进了净房。齐芝怡气得一跺脚,转身到罗汉榻上坐着生闷气。这时张芊芊鬼鬼祟祟地从厢房溜出来,见齐芝怡正对着烛火发呆,便笑嘻嘻地凑过去,硬是挤进榻中与她并肩而坐。
张芊芊一把搂住齐芝怡的脖颈,耍赖似的在她雪白的颈子上亲了一口,咂嘴道:\"啧啧,又滑又嫩,难怪他爱不释手。\"
这些时日同住一个屋檐下,齐芝怡早习惯了这小妮子的把戏,反手就往她裙底探去。张芊芊惊得跳起来,却还是被摸了个正着。
齐芝怡得意地端详着自己的纤纤玉指:\"嗯,隔着罗裙手感也这般好。\"
张芊芊哪里是她的对手,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小丫头眼珠一转,又黏上来搂住齐芝怡:\"好姐姐,你跟我说说,他平日都怎么待你的?你们...是不是已经...\"
齐芝怡挑眉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个小丫头打听这些作甚?\"
张芊芊撇嘴:\"装什么老成,你不过比我大三岁。\"
齐芝怡目光往她胸前一扫:\"要不要比比看?\"虽然她自己也不算丰腴,但比起张芊芊那对荷包蛋似的胸脯,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张芊芊顿时蔫了,垂头丧气道:\"这都是爹娘给的,我有什么法子...\"
不过转眼她又来了精神,凑到齐芝怡耳边悄声道:\"姐姐,他一定摸过你这儿吧?让我也试试...\"
\"讨打!\"
张芊芊飞快地在齐芝怡胸前掏了一把,跳起来就跑,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时林彦秋梳洗完毕出来,听见笑声便道:\"这丫头又得意上了。\"
齐芝怡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襟,笑道:\"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性子,我倒放心。不像有些人,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刻真敢往人怀里钻。\"
林彦秋干咳两声:\"时辰不早了,歇息吧,明日还要赶回沧山县。\"
齐芝怡不依不饶地贴身上前,纤纤玉臂环住林彦秋的脖颈,朱唇轻启:\"你老实交代,究竟招惹过多少姑娘?\"
这话题最是令林彦秋头疼,当下便要使个巧计脱身。只见他手掌悄然下滑,探入齐芝怡的裙腰之间轻轻摩挲,又俯身在她那粉雕玉琢的耳垂上轻咬一口,往耳中呵着热气低语:\"怎么?你也想尝尝滋味?\"
齐芝怡顿时败下阵来,红着脸推开他:\"我才不是那等轻浮女子。\"说罢抱起换洗衣裳就往净房跑,关门时还不忘娇嗔:\"不许偷看!\"
林彦秋朗声笑道:\"该看的早看遍了,何须偷看?\"话音未落,一条汗巾迎面飞来,他敏捷地侧身避过,大笑着回了卧房。
才过午时回到沧山县衙,就听得门环作响。林彦秋摇头苦笑,心道难得清闲的日子又要被打断了。
开门一看,竟是余先生带着两男一女站在阶前。林彦秋连忙拱手笑道:\"什么风把恩师吹来了?\"
这时陈师爷从后面转出,解释道:\"余先生寻到下官,说是有要事相商,下官便安排他们在驿馆歇息半日。\"
\"快请进来说话。\"林彦秋热情地将众人让进花厅。
落座后,余先生环顾四周,不禁感叹:\"墨卿如今真是出息了!只是为何住在驿馆里?\"
林彦秋取出上好的烟丝,恭敬地为两位吸烟的客人点上火,这才坐下笑道:\"学生孤身一人,住在驿馆反倒便宜。这官舍虽小,倒也清静。\"
余健转头望了望身旁那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神色间颇有些踌躇。林彦秋见状,心下已猜着七八分,怕是来为县学修缮银钱之事说项。虽心中不愿掺和,面上却丝毫不露。
\"恩师寻学生可是有事?这二位是......\"
那白面男子当即拱手笑道:\"在下乃县学山长白瑜文,这位是学中管事赵氏。三年前方调任至此,故而林大人不识。\"
赵管事上前福了一礼,满脸堆笑道:\"林大人真真是我县学之光,这般年纪便已主政一方。\"
林彦秋淡然道:\"不过暂代县丞之职,主持政务罢了。\"
说实在的,林彦秋颇不喜这赵氏,那谄媚之态太过露骨。倒是白山长一身儒雅之气,确像个治学之人。
\"彦秋啊,说来惭愧,此番是来求助于你了。\"余健苦笑着道明来意。林彦秋心头一紧,暗叹这情面终究是推脱不得。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恩师但说无妨。\"
余健摇头叹息:\"县学两处讲堂年久失修,欲要重建。呈文递上去,府学大人已批了条子,偏生在户房司卡住了,只说库银吃紧,叫我们候着。\"
白瑜文也叹道:\"此事三年前下官就递了折子,各处打点,香火钱一文不少,却在户房司碰了壁。下官多次求见闵主事,连顿便饭都请不动,只说公务繁忙。\"
这白山长怕是真急了,说话竟有些口不择言。林彦秋心中暗笑,能做到县学山长的位置,岂会不知其中关窍?既来寻他,想必早将其中关节打听清楚了。
\"户房司闵主事虽与下官相识,然品级相当,且户房司执掌钱粮,权重一方。此事说来,下官实在难施援手。\"林彦秋轻抚茶盏,言辞委婉,既全了余健的颜面,又暗含推拒之意。
赵管事在旁插嘴道:\"林大人,那钱副主事对您甚是恭敬,可否代为说项?县学上下定当铭记大恩。\"
林彦秋面色微沉,冷眼扫过赵氏,心中愈发不悦。暗忖:本官岂会贪图你那点蝇头小利?
\"县学乃学生启蒙之地,余师更是恩同再造,若能力所及,自当效劳。然此事......\"他略一停顿,摇头叹道:\"恕学生力有不逮。\"
话已挑明,白瑜文暗中瞪了赵氏一眼,显是怪她多嘴。
余健却未察觉话中冷意,仍抱希望道:\"当真毫无转圜余地?那两处讲堂还是你在学时所用,如今梁柱腐朽,瓦片脱落......\"
余健所言那两座讲堂,林彦秋自然记得清楚——青砖黛瓦的三进院落,占地虽广却布局陈旧。然这背后牵扯府衙纷争,他实在不愿涉足其中。
望着余健额间深如沟壑的皱纹,还有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林彦秋心中终究不忍。余健又叹道:\"老夫再有两载便要告老还乡,教书育人一辈子,看着门生们出息,心里自是欢喜。如今只盼着能在归田前,见学子们在新讲堂读书。为了这事,才厚颜来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老夫不懂,但相信你定有办法。\"
这番话让林彦秋再难推辞,沉吟片刻道:\"恩师且在此稍候,容学生出去打探一二。\"
说罢拱手退出雅室,刚合上雕花门扇,就听见白瑜文压低声音责备赵氏:\"不是早说好由余山长独自陈情?你多什么嘴?\"
赵氏涨红了脸:\"妾身也是一时心急......\"
余健捋须轻哼:\"老夫教出来的学生,若是贪图小利之徒,岂能有今日造化?你那套把戏,趁早收起来。\"
赵氏唯唯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天下当官的,哪个不是见钱眼开?
且说林彦秋来到廊下,命随从快马送信给闵主事。不多时收到回信,他苦笑着展开:\"闵兄,这回可是麻烦事找上门了。\"
闵建正在后宅与夫人对弈,见信使至,朝夫人笑道:\"是林贤弟的信。\"其夫人江氏识趣地起身回避。自打林彦秋帮她在绸缎庄谋了份差事,月俸三两银子,另有一成干股,年入三百余两,一直念叨着要请林彦秋过府一叙。
闵建提笔回信:\"贤弟何事?愚兄正在府中。\"暗示若是不便明言之事,可改日再议。
林彦秋阅罢失笑:\"原来嫂夫人在侧。是一中讲堂修缮之事,恩师亲自登门,师恩难却,不得不问。若实在为难,绝不强求。\"
闵建立即回信道:\"有何为难?不过是要落某人面子罢了。这笔款项压在户房司半年有余,火候也差不多了。正好借贤弟这个台阶,大家面上都好看。\"
林彦秋看罢苦笑:\"闵兄莫不是要坑我?\"
闵建回信龙飞凤舞:\"放心!府学那边已然让步。实在是当年与某人有些旧怨,他批的条子,不压一压心里不痛快。\"
听完闵建书信中的解释,林彦秋心中大石落地,执笔回信道:\"既如此,愚弟承情了。依我看,此事不宜办得太痛快。不如先拨部分款项,待风头过去,再行补足。如此,里子面子两全其美。\"
闵建展信阅罢,不由抚掌轻笑。其实即便林彦秋开口要全数拨付,他也断不会推辞。但林彦秋这般周全的提议,既顾全了他的颜面,又显得情谊深厚。
他当即挥毫回书:\"贤弟说的哪里话?你的面子岂能不给?这事包在愚兄身上。对了,你嫂子常念叨,要请你过府一叙,不知何时得闲?\"原来闵建虽居户房司要职,却清廉自守,家中用度并不宽裕。自打林彦秋帮江氏在绸缎庄谋了差事,一家生计改善不少,故江氏一直感念于心。
林彦秋看罢回信,提笔写道:\"改日定携内子登门拜访。\"
待信使离去,林彦秋整了整衣冠回到雅室。屋内三人立即投来期盼的目光。
他故作沉吟,面带难色道:\"方才打听了一番,县学之事牵扯甚广。闵主事确有难处,个中缘由不便明言。这样吧,待明日巳时,学生再想想办法,届时派人给恩师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