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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阅书 >  墨卿行 >   第437章 缉拿

谢榭正说着,忽见一四十余岁的男子踱入卷宗房。见二人凑在一处说话,当即沉下脸来:

\"当值时辰不务正业!谢榭,这是卷宗重地,要谈情说爱回家去!\"

谢榭顿时面红耳赤,却也只能悻悻退回案前。林彦秋本不欲计较,不料这厮竟踱至跟前,负手摆着官威:

\"你是哪个衙门的?新来的举子?\"

谢榭闻言驻足,在男子身后连连使眼色。林彦秋打量此人——生得獐头鼠目,发髻上也不知抹了多少头油,梳得油光水滑。

实在看不过眼,林彦秋懒洋洋反问:\"阁下又是哪个衙门的?谁许你在卷宗房大呼小叫?谁给你管教本官的权力?\"

谢榭在后头听得捂嘴偷笑,悄悄竖起大拇指。

那男子没料到这般回应,细看林彦秋也不像什么大官,不屑道:\"后生休要猖狂!本官乃督察二房马主事,管教不得你么?\"说罢昂首挺胸,一副吃定他的模样。

正所谓\"运蹇时乖,喝凉水都塞牙\",这话用在马主事身上再贴切不过。恰在此时,龚主事推门而入:

\"林大人,有桩大案需会商...咦?马主事你在此作甚?\"

林彦秋阴测测道:\"无他,马大人正在教导下官为官之道呢。\"

龚大人一早便觉得头晕目眩,他那贫血的老毛病又犯了。晨起时李侍郎才派小厮送来口信,嘱咐他近日莫要再生事端。这督察院本该设左右两位副都御史,如今却只有一位,且不掌督察之权。按朝廷规制,还该有个空缺,这位置李侍郎是留着给龚大人的。年近五旬的人了,若能升个从三品,便可安安稳稳等着致仕荣养。

正因如此,督察三处百余号人,实则都是龚大人这个督察一处的掌印主事说了算。听到林彦秋那句挑拨,龚大人顿觉眼前发黑,气血上涌,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身旁的谢书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青缎官袍下的胳膊。待站稳后,龚大人那双三角眼阴鸷地盯着马副主事,声音冷得像腊月里从关外刮来的白毛风。

\"马副主事,好大的官威啊。\"龚大人抚着腰间玉带,指节发白,\"本官倒要听听,你预备如何'管教'林佥事?\"话音未落,他脸上倏地堆起笑容,朝林彦秋拱手道:\"林大人,议事堂诸位同僚都候着呢,您先请。这里交给下官处置便是。\"

林彦秋扫了眼浑身发抖的马副主事——那人脸色铁青,寒冬腊月竟沁出满脑门子汗,不由轻笑一声,拎起装文书的锦囊往外走。他故意不提如何发落,横竖龚大人不会轻饶了这蠢材。

果然,林彦秋刚跨出门槛,龚大人便对谢书办道:\"小谢,去架阁库取一沓空白弹章送到本官值房。\"谢书办恋恋不舍地退下,却躲在雕花门扇外偷听。只听里头龚大人冷笑道:\"马文才,你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怎的半点长进都无?整日板着张棺材脸给谁看?可知方才出去的是谁?新调任的林佥事!你再去管教啊?去啊?\"

龚大人的叱骂声越来越高,谢书办在门外听得眉飞色舞。冷不防耳朵一疼,回头正对上林彦秋含笑的眸子。

两人做贼似的溜到游廊转角,林彦秋整了整云雁补子官服:\"带路,议事堂在何处?\"

谢书办憋笑憋得浑身发颤,捂着嘴道:\"大人好生促狭!竟诬那马阎罗要管教您。\"她束发的网巾都笑歪了,露出几绺青丝。

林彦秋弹了弹衣袖上的雪沫子:\"本官是替你出气。那马副主事可是常为难你?\"

谢书办闻言立刻鼓起腮帮子:\"这马文才最是轻浮,见了稍有姿色的婢女就往跟前凑。上月还假借核对账册,摸小人的手......\"说着扯了扯身上靛青直裰,满脸嫌恶。

\"此等人物竟能在督察院当差?\"林彦秋蹙眉,\"若遇美人计......\"

\"他?\"谢书办嗤笑,\"惧内如虎。能坐上这位置全仗着他那泰山大人。如今老丈人从副都御史任上致仕,他这秋后的蚂蚱......\"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他夫人腰围足有三尺六!\"双手比划着,险些碰倒廊下的梅瓶。

林彦秋望着那手势,估摸得有自己两个腰身粗:\"当真?马副主事瘦得跟竹竿似的。\"

\"千真万确!\"谢书办神秘兮兮地凑近,\"院里都说他这般消瘦,全因夫人......\"声音渐低,\"除了月信期间,夜夜都要行房......\"

林彦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是够呛,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谢书办突然意识到失言,见已到议事堂前,顿时涨红了脸:\"大人恕罪,小人告退。\"说罢提着衣摆一溜烟跑了,腰间丝绦在风中飘成一道碧痕。

林彦秋轻叩雕花门扉,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推门而入,但见厅内已坐了七八位身着官服的官员。檀木案几上青烟袅袅,众人见了他俱是一怔。主位上一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最先回神,起身迎上前来,玄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烛光下微微泛光。

\"这位可是钦差衙门的林大人?\"男子拱手作揖,声音浑厚。

林彦秋略一欠身:\"正是下官。\"

\"本官乃督察院左都御史张威。\"男子说话时气度沉稳,林彦秋观其言行,便知是主官无疑。这张威生得魁梧,比林彦秋高出半头有余,面容方正,眉宇间透着威严却又带着三分和气。

\"叨扰张大人了。\"林彦秋执礼甚恭。

张威朗声笑道:\"林大人奉旨前来督察,乃是我院之幸。李阁老已将来意说明。依本官之见,本当为大人另设值房方显郑重。如今这般简慢,实在惭愧。若有需要,但说无妨。\"

林彦秋淡然一笑:\"张大人言重了。下官此来只为观政听事,岂敢妄议院务?\"

这番谦逊之词令张威暗自点头,心道这读书人果然不同那些骤得高位的轻狂之辈。

寒暄过后,张威为众人引见。恰在此时,龚主事也回到厅中。众人落座,议事正式开始。

林彦秋案前摆着一册卷宗,掀开细看,忽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宁德!

随着议事深入,林彦秋格外留心,很快便明白了案情始末。

此案牵涉户部钱法堂一位侍郎,宁德竟也卷入其中。据现有证据,那侍郎勾结商贾,虚报盐引数目从中渔利。而宁德正是其手下得力干将。

越听越是心惊。此案涉及四地盐商,那侍郎多次在朝廷调整盐税之前,暗中透露消息予亲族牟利。更有十余次为盐商虚开盐引,收受巨额贿赂。宁德名下不明来源的银钱竟有数万两之巨,还在京城置办了多处宅院,皆在繁华地段。

此案源起于淮盐价格异常波动,起初以为是盐枭作祟,后查出竟是盐商自导自演,渐渐牵出了户部官员。

案情审议持续了两个时辰,林彦秋始终如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张威几番询问他的意见,林彦秋只是含笑摇头,道:“下官初来乍到,不敢妄言。”

会议将散时,林彦秋忽然正色拱手,肃然道:“张大人,此案下官需请回避。”

张威一怔,皱眉道:“林大人有何难处?”

林彦秋轻叹一声,道:“适才细阅卷宗,见涉案之人宁德,竟是下官昔日同窗。”

张威眉梢微挑,笑问:“二位交情甚笃?”

林彦秋摇头:“不过泛泛之交,当年亦无甚往来。”

张威朗声一笑,摆手道:“既如此,何必回避?况且林大人至今未置一词,此案证据确凿,本官已呈报上峰,午后便要拿人。”

林彦秋闻言,当即从袖中取出官印,置于案上,正色道:“那下官今日便不出此厅。”

张威大笑,拍了拍他的肩:“林大人多虑了!虽需暂收印信,但大人可随专案同行,亲临缉拿,也算督察之责。”

林彦秋曾在地方主政,深知官场规矩,见张威如此安排,便颔首应下。午时,他与督察一处的吏员在议事厅内草草用了些点心,待部署完毕,才随众人登车,直赴户部钱法堂。

“报——所有嫌犯皆在议事房内,无人走脱!”

“动手!”

林彦秋随一队衙役疾步登楼,在廊下撞见宁德被两名差役架出。此时的宁德,双腿瘫软如泥,哪里还有当年同窗聚会时的意气风发?

他垂着头,未曾看见林彦秋立于廊侧。两名差役见了林彦秋,连忙行礼:“林大人!”林彦秋微微颔首:“辛苦。”

宁德闻声猛然抬头,见是林彦秋,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差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哭喊:“林兄!念在同窗之谊,救我!”

林彦秋下意识后退半步。两名差役大怒,一把按住宁德,厉声呵斥:“大胆!竟敢冲撞大人!”说罢挥拳欲打。

林彦秋抬手制止,淡淡道:“罢了,带下去吧。”

“林兄!救我啊!我不想下狱啊——”宁德凄厉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廊角。林彦秋隐约瞥见有人往他口中塞了布团,堵住了哀嚎。

随后被押出的,是一位神色尚算镇定的中年官员,只是颤抖的双腿,终究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

林彦秋望着一个个被押走的官员,心中五味杂陈。无论他们因何获罪,昔日,他们也曾是高高在上的“大人”。

他闭了闭眼,寻了个由头,向张威拱手道:“下官尚有翰林院公务未了,先行告退。”

此案,他不想再跟下去了。

回到翰林院,林彦秋径直去了张祭酒的值房。推门而入,张祭酒正伏案疾书,见他进来,搁笔笑道:“回来了?事情如何?”

林彦秋叹了口气,将今日所见细细道来。张祭酒听罢,捋须轻笑:“可是觉得太过残酷?”

林彦秋苦笑摇头:“毕竟是四年同窗,见他跪地求救的模样,心中难免酸楚。”

张祭酒淡然道:“为官者,该硬心肠时,便不能手软。”

林彦秋默然。在翰林院坐了半晌,却始终静不下心批阅文书,索性收拾了案卷,提早离开——横竖他这闲职,本就无人过问。

刚下台阶,忽见一道藕荷色身影自廊柱后闪出,双臂一展,将他拦个正着!

“哈哈!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张芊芊笑得眉眼弯弯,金雀钗在鬓边轻晃,活像只得意的小雀儿。

见是她,林彦秋郁结的心情顿时松快几分,故意板起脸道:“张小姐这是要做甚?”

张芊芊下巴一扬,得意道:“本姑娘今日大发慈悲,请你吃酒听曲儿!”

林彦秋挑眉:“不去。今晚约了你芝怡姐姐品茶。”

张芊芊眼珠一转,忽然凑上前挽住他胳膊。少女温软的身躯贴上来,隔着轻纱襦裙,能觉出那玲珑曲线。她拖长声调撒娇:“好哥哥——陪我去嘛!就算你酒后……那个……我也绝不赖上你!”

林彦秋哭笑不得,屈指轻弹她光洁的额头:“休要胡闹!你兄长我可是正经人,美人计对我无用。”

这话显然打击了张芊芊。小丫头顿时蔫了,脑袋一垂,银蝴蝶步摇也跟着晃了晃,有气无力地朝廊柱后喊:“芝怡姐姐,快出来吧——”

齐芝怡从回廊转角盈盈转出,朝林彦秋嫣然一笑。林彦秋上前,伸出另一只手臂。齐芝怡自然地挽住,三人就这么并肩出了翰林院。

上了林彦秋的青篷马车,见车夫往林府方向驶去,张芊芊顿时急了,从锦缎软垫上支起身子:“臭林彦秋!这是往哪儿去?我肚子都饿扁了,该先去酒楼用膳呀!”

林彦秋摇着折扇笑道:“回府我亲自下厨,外头的饭菜不合胃口。”

张芊芊一听,立刻在车厢里打了个滚,绣鞋险些踢到车壁,欢叫道:“哈哈!又能尝到臭林彦秋的手艺了!”——听这口气,分明是吃惯了的。

闹腾了一阵,张芊芊忽然趴在小几上,托着腮叹气:“臭林彦秋,你烧的菜这般好吃,我若是吃刁了嘴可怎么好?你又不肯娶我,连纳我做妾都不答应……”眼珠一转,“不如这样,我给你当贴身丫鬟吧!”

林彦秋没料到这丫头竟有如此“觉悟”,不由失笑:“怎么突然要当丫鬟?做我妹妹不好么?”

齐芝怡掩唇轻笑:“她哪里是想当丫鬟?分明是惦记着‘近水楼台’,好与主子暗通款曲呢。”

林彦秋闻言愕然,回头望去,却见张芊芊早已把脸埋进绣囊里,只露出通红的耳尖,小声嘟囔:“芝怡姐姐……你怎么全说出来了……这下我还怎么跟你争……”

齐芝怡笑得钗环乱颤,险些歪倒在车厢里:“你啊,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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