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苏瑾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凝滞了。
李云辰手中那根沾着新鲜泥土、正欲随手插回菜畦旁的翠绿藤条,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对那几棵被踩歪青菜的惋惜,浑浊的老眼抬起,看向院门口的不速之客。
三名黑甲武士,如同三尊铁塔,矗立在简陋的篱笆门外。阳光照在他们棱角分明的玄色甲胄上,竟没有丝毫反射,仿佛光线都被那深邃的黑暗吞噬。甲胄的线条粗犷而狰狞,关节处覆盖着细密的、如同某种凶兽鳞片般的金属结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头盔,并非全封闭,而是露出了下半张脸,但露出的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嘴角紧抿,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冰冷煞气,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小院里的几只鸡吓得咯咯乱叫,缩进了窝棚深处。
“老丈,”为首的黑甲武士开口了,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摩擦,干涩而毫无起伏,“可见过一个受伤的女子路过此地?”他的目光掠过李云辰,在苏瑾身上停顿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眸似乎能穿透苏瑾刻意收敛的灵力波动。
苏瑾心脏猛地一缩。对方的气息太诡异了!那甲胄……绝非凡品,竟隐隐压制着她体内流转的风灵力。她强行压下惊骇,上前一步,挡在李云辰与菜畦之间,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警惕:“几位军爷寻人?这山野偏僻,少有人来。不知是何等模样的女子?我夫妇二人在此务农,未曾见过外人。”
她刻意强调了“夫妇”和“务农”,同时悄然将一丝风灵力聚于指尖,准备随时应变。
“受伤的女子?”李云辰慢悠悠地直起身,佝偻着背,拍了拍手上的泥,浑浊的眼睛在三个黑甲武士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看三件稀奇古怪的农具。“老头子眼神不好喽,只看到几位军爷这身……嗯,好生威武的打扮。踩坏了我几棵青菜哩。”他指着地上被踩踏的几颗小白菜,语气带着点心疼。
为首的黑甲武士对苏瑾的话置若罔闻,空洞的目光死死锁定李云辰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似乎想从这老龙的每一道皱纹里看出些什么。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着黑色鳞甲手套的手,指向李云辰身后那片被踩踏的菜畦:“那片泥土,有新鲜翻动的痕迹。血迹,止于此。”
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另外两名黑甲武士无声无息地向前踏出半步,沉重的甲胄让脚下的大地都轻微震颤了一下,篱笆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们身上的煞气陡然暴涨,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苏瑾脸色微变,指尖的风灵力瞬间凝聚成无形的风刃。她知道,示弱无用,对方是冲着血腥味来的!
“军爷好眼力啊,”李云辰却像是毫无所觉,反而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的黄牙,“老头子刚浇完粪,想着埋深点,免得臭着。您说的是血迹?怕是老头子眼神不济,把褐色的粪水看成血喽?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他絮絮叨叨,弯腰似乎想去捡起那根翠绿的藤条。
“哼!”为首的黑甲武士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一声冷哼如同闷雷炸响,他猛地一跺脚!
“轰!”
狂暴的黑色气劲以他脚掌为中心轰然爆发!院门口的篱笆瞬间化为齑粉,狂暴的气流裹挟着泥土和碎木,如同黑色的怒涛,朝着李云辰和苏瑾汹涌扑来!院角的鸡窝被直接掀飞,瓦片纷纷碎裂,声势骇人!这一脚之威,赫然超越了寻常灵王境巅峰!
苏瑾瞳孔骤缩!好强的力量!而且这力量霸道诡异,竟似能侵蚀灵力!她不敢怠慢,玉手猛地向前一划!
“风屏·千切!”
呜——!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无数道淡青色的风刃凭空出现,瞬间在她身前交织成一面高速旋转的巨大风轮,凌厉无比地切向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气浪!
嗤嗤嗤——!
刺耳的切割声爆响!青色风刃与黑色气浪剧烈碰撞、湮灭!风刃锋锐,硬生生将黑色气浪切割开来,但苏瑾却闷哼一声,连退两步!她感到一股冰冷、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顺着风灵力反噬而来,让她经脉一阵刺痛!对方的能量属性,竟然克制她的风灵力!
黑色气浪被切开,但散逸的劲风依旧如同重锤般砸向李云辰和他身后的菜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根原本要被李云辰捡起的翠绿藤条,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他那双布满老茧、沾满泥土的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
李云辰只是如同驱赶苍蝇般,握着那根脆弱的藤条,看似随意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对着那扑面而来的残余劲风,轻轻一拂。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枝叶上的晨露。
“呼……”
一股难以言喻的柔韧之力,如同最深沉的大地脉动,随着那藤条拂出。
那足以掀飞巨石的劲风,在接触到这股柔韧之力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狂暴的力量被无声无息地消弭、化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掀起。连带着那弥漫的冰冷煞气,都被这股柔韧之力悄然抚平,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院里,只剩下被掀翻的篱笆碎屑和惊飞的尘土在阳光下飘荡。
三个黑甲武士,包括那为首者,那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并非震惊,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程序被干扰般的剧烈闪烁!他们死死盯着李云辰手中那根平凡无奇的翠绿藤条,又看向李云辰那张依旧带着点茫然和心疼(心疼菜地)的老脸。
苏瑾也愣住了,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刚刚才亲身感受到那黑色气浪的恐怖,但老李…他竟然只用一根藤条…就…就那样拂散了?
李云辰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惊愕,他心疼地看着被劲风扫到、又歪倒一片的青菜,嘴里嘟囔着:“唉呀呀,糟蹋粮食啊……你们这些后生,力气大了不起?老头子种点菜容易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弯腰,用那根藤条小心翼翼地,去扶正一棵被吹倒的小白菜。
那动作,专注得仿佛扶正小白菜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为首的黑甲武士眼中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再次涌出,比之前更加森然!他猛地抬起了手臂,黑色的鳞甲手套上,暗红色的诡异魔纹骤然亮起!另外两名黑甲武士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发动更恐怖攻击的瞬间——
李云辰扶着小白菜的手,那根翠绿的藤条似乎不经意地、轻轻点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敲在灵魂深处的闷响。
三名黑甲武士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们身上刚刚亮起的魔纹骤然明灭不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到极点的“势”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并非灵力威压,却像无形的山岳,精准地镇压在他们核心的能量节点上!让他们体内狂暴奔涌的诡异力量瞬间凝滞,如同被冻结的河流!
他们维持着抬臂的姿势,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唯有头盔下那双空洞的眼眸,剧烈地闪烁着,透露出一种近乎程序错乱的冰冷愤怒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惊惧!
苏瑾屏住了呼吸。她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丝那深藏于平凡之下的恐怖!那不是灵力的强大,而是对力量本质理解到了极致后,对“势”的绝对掌控!举重若轻,化腐朽为神奇!
李云辰终于将那棵小白菜扶正,满意地点点头。他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浑浊的老眼扫过三个僵立的“铁疙瘩”,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军爷?你们怎么不动了?站桩练功呢?老头子这院门篱笆钱……还有菜钱……”他开始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账。
就在这时——
噗!噗!噗!
三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三名僵立的黑甲武士,身上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仿佛内部有熔岩爆发!紧接着,他们坚固无比的黑色甲胄,竟如同被高温灼烧的蜡像一般,开始从内部迅速溶解、塌陷!连带着里面的躯体也在快速消融!
“自毁?!”苏瑾惊呼出声。
李云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握着藤条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在三名黑甲武士彻底溶解、化作三滩冒着青烟的黑色粘稠液体前的一刹那——
那为首的黑甲武士溶解的头部位置,那层青灰色的皮肤如同薄膜般迅速褪去,露出下方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带着点稚嫩,却布满了扭曲痛苦表情的人脸!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巴无声地张开,似乎在嘶吼,又似乎在哀求,眼神中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绝望!更诡异的是,他的眉心处,赫然烙印着一个暗红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魔纹!
这张脸只出现了不到半秒,便连同整个头颅一起,彻底融化在那滩黑色粘液之中,只留下那个魔纹在最后消失的瞬间,仿佛对着李云辰的方向,勾起了一个极其诡异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青烟袅袅,三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在阳光下迅速凝固、硬化,变成了三块焦黑的硬壳。
小院重归寂静,只剩下篱笆的碎屑和倒伏的青菜证明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苏瑾看着那三块焦壳,尤其是回想起那张扭曲的年轻面孔和最后那个魔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猛地看向李云辰:“老李!那是……龙血战士?!那魔纹……”
李云辰脸上的茫然和心疼早已消失不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佝偻的身影在阳光下却显得异常挺拔。浑浊的老眼凝视着那三块焦壳,眼神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苏瑾从未见过的冰冷杀意和凝重。
他缓缓抬起手中那根翠绿的藤条,藤条尖端,一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暗红魔纹光点,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了一下,随即被藤条上散发的无形柔韧之力彻底碾碎,化为虚无。
“龙鳞甲……燃血魔纹……”李云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这帮藏在地洞里的老鼠……终于忍不住,把爪子伸到这阳光底下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连绵的山峦,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看来,这青菜……是种不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