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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里孤独的小烈九在冰窟里缩得更紧了。

噬灵果的尖刺透过冰丝手套扎进掌心,细密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熟练地剥开暗红色外皮,果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时,表面立刻凝结出一层薄霜。烈九将冻硬的果肉含进嘴里,等它慢慢化开——这是他在无数个夜晚摸索出的法子,冻过的果肉烧灼感会减轻些。

喉咙深处传来熟悉的灼痛。他想起他四岁时候在边境城市第一次摘果子的情形,那时他疼得直哭,小姨用冰凉的指尖擦掉他的眼泪说:\"疼才能活。\"现在他七岁了,已经学会把呜咽声和果肉一起咽下去。

洞外的磷光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烈九数着果核项链上的裂纹,第三颗果核的裂缝比昨天又深了些。他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后背紧贴着冰窟最里侧的凹槽——那里有嫁衣女人用指甲刻下的剑痕,摸上去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血泉的记忆比噬灵果更锋利。

这年雪下得特别大,他追着一只受伤的雪貂跌进山谷。热泉蒸腾起的红色水雾里,他看见泉底沉着许多亮晶晶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前人留下的碎骨。当时他实在太渴了,捧起水就喝,结果整个人像被扔进了剑山的熔炉。昏沉中他咬破了舌头,血滴在结冰的地面上居然开出了霜花。

现在他每天都要去血泉练剑。脱衣服时总会先摸到后背的龙鳞纹,那些凸起的纹路在碰到血泉蒸汽时会变成暗紫色。泉水已经不会让他疼晕过去了,但每次浸泡时,那些沉在泉底的碎骨还是会轻轻摇晃,发出类似剑鸣的声响。烈九总觉得,那是葬身泉底的人在教他剑招。

如今他熟练地剥去衣物,后背龙鳞纹在血雾中泛出暗紫。当整个身体浸入泉水时,那些碎骨又开始摇晃,发出类似剑鸣的声响。烈九咬住皮绳,任凭泉水像千万根烧红的针扎进毛孔。

\"二十一、二十二...\"他数着心跳熬过剧痛,直到皮肤泛起青铜光泽才爬出来。右腿新添的伤口沾了泉水,肌肉纤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烈九用石片刮下凝结在伤口表面的血晶——这是很好的伤药,能换半张兔皮。

回到冰窟时天已大亮。烈九从石缝取出珍藏的断剑残片,对着冰壁反光练习昨夜看到的剑招。那是个穿嫁衣的女人在月下演示的,她脚尖点过的地方会结出火莲。

\"刺要快,挑要刁...\"残片在掌心翻飞,划出的轨迹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练到第七遍时,残片突然\"铮\"地断成两截,最锋利的那截深深扎进大腿。烈九面无表情地拔出铁片,将血晶粉末按在伤口上。

嘶嘶白烟中,他想起师父说的话:\"成就剑术其实没有捷径,唯有苦练和领悟。\"

他挥剑动作陆地改成在冰河里砍刺,每一击,都带起在空中冰冻的水花,尝试着用丹田里的龙元之力,化作热力推送到全身。抵御严寒,这年他才八岁!

而往后的日子里,八岁的烈九独自站在齐腰深的冰河中。刺骨的寒意像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他的嘴唇已冻得青紫,睫毛上结满细碎的冰晶。河水裹挟着碎冰碴不断冲刷着他单薄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花。

他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木剑。河水的阻力让每个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拉扯着他的剑。他猛地挥剑劈砍,水花四溅,却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冰粒,簌簌落回水面。木剑划过的轨迹带着微微发亮的龙元之力,在昏暗的冰窟中划出一道淡金色的弧光。

丹田内的龙元之力像一团微弱的火苗,他努力引导着这股热流沿着经脉游走。热力所过之处,冻僵的肌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这点温度远远不够,寒意仍在不断侵蚀他的意识。

\"再来!\"他在心里对自己吼道,又一次举起木剑。这次他刻意放慢动作,感受水流对剑身的每一分阻力。河水冰冷沉重,像无形的敌人般与他角力。他的手臂开始发抖,却仍坚持完成了一整套剑招。水花飞溅的瞬间,他猛地催动龙元,淡金色的光芒在周身一闪而逝,将即将冻结的水珠震成细雾。

冰窟顶端的冰棱滴落的水珠砸在他肩上,立刻结成了一层薄冰。烈九没有理会,继续重复着枯燥的练习。他的双脚早已失去知觉,却仍牢牢钉在河底的卵石上。每一次挥剑,都让冻僵的肌肉发出抗议的哀鸣。

洞外,雪花无声地飘落。偶尔有风掠过冰窟入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倔强的孩子叹息。但烈九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的剑,刺骨的河,和体内那团不肯屈服的龙元之火。

冰窟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九岁生辰那夜,雷声把烈九逼进了葬剑陵最危险的剑冢深处。

他裹着冰蚕丝织就的破毯子,蜷缩在一柄断戟投下的阴影里。电光划过时,千万柄残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上浮起半透明的影子。那些影子在暴雨中舞剑,招式或凌厉或诡谲,剑风激起的水珠凝成各种形状。

最吸引烈九的是一道青衫残魂。那人使的是套残缺剑法,起手式如春风拂柳,第三式却突然变成沙场刀法的劈砍。烈九看得入迷,手指不自觉跟着比划。当残魂使到第七式\"回风拂柳\"时,他捡起树枝模仿,三丈外一柄断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

\"你能看见我?\"青衫残魂竟转头问道,声音像隔着很厚的水幕。见烈九点头,残魂突然大笑:\"三百年了,终于有个活人识货!\"说罢剑势突变,将七式残招连成圆融整体。

暴雨持续到天明。烈九用炭灰在岩壁刻下七式剑招,指尖磨得血肉模糊。此后每个雷雨夜,他都来剑冢学剑。青衫客教他\"听剑\"——不同材质的剑破空声不同,青铜剑嘶鸣如蛇,玄铁剑闷响如雷。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残魂的声音渐渐清晰,\"把七式残招连起来,就是完整的'剑法'。\"

深秋某日,烈九用树枝使出改良后的剑招,竟引动五柄残剑共鸣。青衫客的虚影在阳光下淡去,最后留下一句:\"记住,剑招是死的,剑意才是活的。\"

那天起,烈九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剑冢里的残碑。他用血泉浸泡过的藤条编成筐,把刻有剑谱的石块背回冰窟。有些碑文残缺得厉害,只能靠龙血滴上去显现隐藏纹路。

冬至那天,烈九在碑林深处发现半块被积雪覆盖的石碑。碑上刻着\"攻杀\"二字,下面是一式守剑。当他以树枝演练时,周身三尺内的落雪突然静止,形成透明屏障。

\"攻杀剑法!\"他给自己悟出的招式起了名字。

剑魂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绝学,烈九渐渐能分辨出哪些是沙场刀法,哪些是仙门剑诀。某日他偶然以树枝使出某式“回风拂柳”,三丈外的断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原来剑魂在等他悟透这招。

十一岁生辰那日,天还没亮透,烈九就醒了。

废弃神殿的穹顶破了个大洞,几缕灰白的光线漏进来,照在他用干草铺就的\"床\"上。他伸手摸了摸枕边那把缺口累累的短剑——这是三年前在一个冻死的武者身上找到的,算是他唯一的财产。

\"又一年。\"烈九对着冰冷的空气喃喃自语。没有生辰贺词,没有长寿面,甚至没有一双完整的鞋子。他蜷了蜷露在破麻布外的脚趾,上面布满冻疮和老茧。

神殿外传来雪枭的叫声。烈九翻身而起,抓起短剑别在腰间。今天他打算去神殿北侧的偏殿看看,那里坍塌了大半,但梁柱间的空隙或许藏着些能吃的虫卵或苔藓。

偏殿比主殿更加破败。烈九小心翼翼地踩着倾斜的梁木前进,腐朽的木头在他脚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阳光从缝隙中斜射进来,在灰尘中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就在第三根横梁与立柱的交界处,他看到了那团银白色的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积雪,但积雪不会在阴影处发光。烈九屏住呼吸凑近,发现那竟是一窝冰蚕!约莫二十来只,通体晶莹如最上等的琉璃,正安静地啃食着梁木上生长的某种白色菌丝。它们吐出的丝结成茧,在微光中泛着珍珠般的色泽。

烈九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听过小姨刺绣的时候说过,冰蚕丝是制作软甲的顶级材料,刀剑难伤却轻若无物。只是冰蚕极为罕见,只在高山极寒之地才有,而且通常有毒蛛看守。

他数了数,共有七个完整的茧,每个都有拳头大小。足够织一件短衫了——如果他真能弄到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烈九开始了他的捕蚕计划。他首先用短剑刮下梁木上的白色菌丝,放在一个破瓦罐里培养。然后拆了自己一件旧衣的袖子,编成简陋的网兜。最危险的是对付那些潜伏在暗处的蓝纹毒蛛——它们有小孩巴掌大,獠牙能轻易刺穿皮肉,注入的毒素会让猎物在剧痛中慢慢麻痹。

第一次尝试时,烈九差点丢了性命。毒蛛从梁上突然扑下,他勉强闪开,却被蛛丝缠住了右臂。毒蛛趁机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剧痛立刻顺着血管蔓延。烈九咬牙用短剑斩断蛛丝,跌跌撞撞跑到神殿外的雪地里,把伤口埋进雪中减缓毒素扩散。他在雪堆里趴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肢体恢复知觉。

\"得想个办法。\"烈九舔着干裂的嘴唇想道。他注意到毒蛛不会靠近有龙血藤生长的地方——那种暗红色的藤蔓会分泌让毒蛛厌恶的汁液。于是他收集龙血藤,捣碎后涂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

第二次尝试顺利得多。毒蛛果然避开了他。烈九小心地用木棍将冰蚕引到菌丝丰富的区域,然后迅速用网兜罩住它们。冰蚕受惊后疯狂吐丝,这正是他想要的。

三个月后,烈九终于收集够了蚕丝。七个茧被小心地存放在一个石凹中,旁边是他用兽骨磨成的简易纺锤。没有针线是个大问题,直到他想起龙血藤的汁液暴露在空气中会凝固成丝状物。

实验了十几次后,烈九掌握了技巧:将龙血藤汁滴在冰蚕丝上,两者会神奇地黏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比普通丝线更坚韧的连接。他花了七天七夜,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人生第一件自制衣物。

当成衣终于套在身上时,烈九忍不住笑出声来。右袖明显短了半截,领口歪歪扭扭,下摆一边长一边短。但那种轻盈如无物的感觉让他几乎落泪——这是他记忆中的第一件新衣。

他冲出神殿,奔向被称为\"剑山\"的乱石坡。那里遍布尖锐如剑的冰棱和岩石,平时行走都要万分小心。此刻烈九却像发了疯似的在上面狂奔,冰蚕衣随着他的动作飘舞,将偶尔刮到的锋利石刃轻易弹开。

一圈。两圈。三圈。

烈九喘着粗气停下来,检查衣物。除了几处轻微磨损,整件衣服完好无损。他仰头大笑,笑声在雪山间回荡,惊起一群雪雀。

冬日来临,冰蚕的食物——紫苔开始在山阴处生长。这种深紫色的苔藓只在最寒冷的季节出现,是冰蚕过冬的必需品。烈九需要储备一些,以防来年找不到冰蚕。

那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背着藤筐出发。前夜的雪掩盖了许多危险,烈九不得不每一步都用木棍探路。在一处看似平坦的雪坡上,他刚踩上去就感到脚下一空。

冰缝!

烈九只来得及抓住边缘,但脆弱的冰层立刻碎裂。他坠入黑暗,左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当他终于停止坠落时,发现自己卡在一条狭窄的冰缝中,左腿被一道突出的冰刃划开,鲜血已经染红了裤腿。

借着上方透下的微光,烈九看清了伤口——深可见骨,肌肉外翻。他咬住自己的衣领防止惨叫出声,然后做了三件事:首先用随身带的火石点燃一小块松脂照明;然后用短剑割下衣摆,浸入旁边渗出的地下泉水;最后用这冰水清洗伤口。

水接触到伤口的那一刻,烈九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他知道不清洗的后果——就是伤口溃烂而死。洗完后,他颤抖着取出随身带的冰蚕丝,用龙血藤汁作粘合剂,一针一针地将伤口缝合起来。

做完这一切,烈九精疲力竭地靠在冰壁上。寒冷开始侵蚀他的意识,但他不敢睡——在冰窟里睡着就意味着永远醒不来。为了保持清醒,他开始背诵风衣大师给他的基本剑法第二式剑诀。

不知过了多久,烈九开始发烧。冰窟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忽明忽暗。恍惚间,他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冰壁前,手持长剑,起手式如行云流水。

\"花家剑,讲究以柔克刚。\"人影说道,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看好了,这是基本剑法的第三式的起手式'春风拂柳'。\"

烈九瞪大眼睛。那人影分明是先祖花啸天的身影!可他早已去世多年。是幻觉吗?还是冻死前的走马灯?

人影继续演示着精妙的剑招,每一式都伴随着口诀。烈九拼命记忆,尽管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当全部记完后,烈九已经累的瘫坐地上,昏迷不醒。

三天后,烈九醒了。左腿的伤口开始愈合,但走路时还是会剧痛。他不顾身体剧痛,拄着拐杖来到神殿外的空地,开始练习记忆中那些剑招。

基本剑法第三式:起手式。:\"春风拂柳\"。手中木剑带着剑气划出优美的弧线。转腕。:\"回风舞雪\",突刺。:\"长虹贯日\"。

但每一招都因腿伤而变形走样。练到第七遍时,烈九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伤腿再次渗出血来。他愤怒地捶打地面,却突然愣住了。

刚才摔倒的瞬间,他本能地翻滚卸力,那种感觉...就像...

\"龙潜于渊。师父风衣说的泄力?\"烈九喃喃道。这是幻觉中花啸天提到的卸力诀窍,说是花家基本剑法剑法的精髓之一。他慢慢爬起来,重新摆好姿势,这次不再追求招式完美,而是专注于那种\"如龙潜渊\"的柔韧感。

说来奇怪,当他不再强求标准动作,反而觉得腿伤不那么碍事了。剑招开始流畅起来,仿佛身体自己在寻找最省力的方式。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流经四肢百骸。

那一刻,烈九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卸力\"。不是硬扛,而是顺势;不是对抗,而是引导。就像冰蚕丝,看似柔软却能抵挡利刃。

夕阳西下,少年瘸着腿却目光炯炯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长。神殿的阴影中,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点了点头,然后如烟消散。

十二岁的烈九已经能在血泉浸泡五百息。

这年他主要研究从碑林带回的\"攻杀剑法\"残碑。碑文记载这是上古龙族的战技,需要配合特殊呼吸法。烈九尝试将龙血运行路线与剑招结合,创出三式新招:

\"龙抬头\"——剑尖自下而上挑刺,带着血泉的灼热气劲;

\"逆鳞斩\"——反手横削时龙鳞纹会凸起,增加切割力;

\"潜龙式\"——受伤时故意示弱,诱敌深入的杀招。

深秋的满月夜,烈九在剑冢演练新招时,无锋重剑突然异动。这把插在祭坛中央的巨剑震断了两条锁链,剑身锈迹剥落少许,露出底下漆黑的材质。十八个剑魂同时现身,在空中组成某种阵法。

\"它们在考验你。\"青衫客的残魂不知何时出现在断戟上,\"接下这招,你就有资格碰那把剑。\"

烈九以改良版\"雪拥蓝关\"应对。冰蚕丝甲在月光下泛着蓝光,与剑气屏障形成双重防御。当第十八道剑气被挡下时,所有剑魂齐齐发出龙吟般的剑鸣。

那夜之后,烈九的龙鳞纹开始向右手蔓延。他发现自己能短暂地\"借\"来剑冢残剑的力量,虽然每次都会咳血。嫁衣女人留下的剑痕又亮起两道,现在总共亮了五道。

冬至那天,烈九在神殿废墟深处发现半卷《龙形九变》图谱。这本该是配合龙血修炼的身法,但残缺得只剩三式。他结合血泉浸泡后的身体变化,创出适合自己伤腿的变招——瘸腿反而成了重心变换的优势。

最冷的那个清晨,烈九在冰面上看到自己映出的样子:乱发如草,脸上布满细碎疤痕,唯有眼睛亮得惊人。他突然明白青衫客说的\"剑意才是活的\"——那些伤疤、残缺和痛苦,都成了剑法的一部分。

十三岁的惊蛰,春雷未至,葬剑陵却先起了异动。

烈九赤足站在山巅的祭剑台上,脚下青石被晨露浸得湿滑。六年来,这块三尺见方的石台早已被他踏出两处凹陷——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正是出剑的起手式。山风裹着铁锈味掠过少年单薄的身躯,麻布衣衫下新添的剑痕还在渗血,他却浑然不觉。

\"第四十八柄。\"

少年低声念着,指腹抚过手中重剑粗糙的纹路。这柄剑取材自悬崖下的百年血藤,取最中央三寸硬芯,用桐油浸泡四十九日而成。剑身缠着雪域冰蚕丝,每一道缠绕都对应着手掌的发力点。整柄剑重三十七斤,比前四十七柄木剑加起来都要沉。

\"今日必成。\"烈九吐纳三次,山间雾气随着他的呼吸聚散。朝阳刚爬上东侧剑峰,第一缕金光刺破云海时,他猛然睁眼。手中藤剑横斩,剑风扫得石台边缘的铜铃叮当作响。

葬剑陵的晨课开始了。

山巅插着的无锋重剑突然\"嗡\"地一颤。这柄通体锈蚀的巨剑高约六尺,剑身有三掌宽,被九条青铜锁链固定在祭坛中央。此刻锁链上的十八枚镇魂铃无风自动,惊起崖畔一群寒鸦。

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六年来,他见过这柄剑七次异动——第一次是他初登剑陵那日,最近一次是在三个月前的冬至。每次异动后,陵中剑魂便会格外狂暴,他前四十七柄木剑都是在那之后碎裂的。

\"来了。\"

少年话音未落,山间雾气突然凝成数十道剑形。这些由剑气化形的剑魂发出金石相击般的铮鸣,从四面八方刺来。烈九旋身挥剑,藤芯重剑与一道青色剑魂相撞,爆出耀眼的火花。

\"叮——\"

第一声脆响尚未消散,第二道赤红剑魂已刺向他咽喉。烈九后仰避过,剑锋顺势上挑,将剑魂劈作两半。破碎的剑气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血线。少年不擦不避,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斜跨半步,重剑横扫三记。

\"三千残招...\"烈九默念着师父风衣的话,\"练到极致便是浑然天成。\"

六年来,他每日挥剑三千次。葬剑陵的碑林里刻着上古剑谱,但经年风化只剩残招。这些支离破碎的剑式在烈九手中重新活了过来——挑灯看剑式接的是半招白虹贯日,残月斩后跟着三式不完整的云龙三现。此刻这些刻进骨血的招式随心意流动,藤剑舞成一道血色屏障。

\"咔嚓!\"

第七个回合时,藤剑左侧崩开一道裂痕。烈九心头一紧,这柄剑才用了十三天。他忽然变招,剑路从大开大阖转为细腻绵长。重剑在掌心轻旋,剑锋划过之处,冰蚕丝泛起幽蓝微光。

\"攻杀剑法·雪拥蓝关!\"他自己起的名字。

这是他从半块残碑上悟出的守势。剑风卷起地上霜花,在身前筑起一道冰墙。三道剑魂撞在冰墙上,碎成漫天光点。烈九趁机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藤剑裂痕处。血珠渗入剑身,裂纹竟自行弥合。

山风骤急。

无锋重剑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锁链哗啦作响。烈九忽然福至心灵,六年来练过的三千残招在脑海中连成一片。那些断裂的剑式、残缺的图谱,此刻如同百川归海,在他灵台中汇聚成一道完整的剑意。

\"原来如此...\"

少年突然弃守为攻,藤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玄妙弧线。这一剑看似极慢,实则快如闪电;看似轻柔,实则重若千钧。剑锋过处,空气发出布帛撕裂般的声响。

\"攻杀剑法·万古空青!\"

这是融合三千残招的一剑。藤芯重剑刺出的刹那,整座葬剑陵突然寂静。紧接着,插满群山的上古残剑同时发出龙吟般的剑鸣。东峰一柄断剑\"铮\"地跳出石壁,西崖半截锈剑自行飞旋,无数剑光如百鸟朝凤般向山巅汇聚。

无锋重剑上的锈迹簌簌剥落。铜绿与铁锈之下,露出漆黑如夜的剑身。那黑色并非漆色,而是剑材本身的玄铁幽光,日光照射竟不反光,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剑格处浮现八个古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烈九的藤剑在距离重剑三寸时寸寸碎裂。少年不惊反喜,右手成爪抓向无锋剑柄。指尖触及剑柄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臂窜上心口,冻得他几乎松手。但下一刻,寒意化作滚烫热流,与他血脉中的某种力量产生共鸣。

\"轰!\"

九条青铜锁链同时崩断。烈九握住剑柄的刹那,整座剑山剧烈震动。无锋剑比他想象中轻——不是重量减轻,而是这柄剑仿佛突然成了他手臂的延伸。少年福至心灵,顺势旋身挥剑。

一道半月形剑气呼啸而出。

这道剑气起初只有三尺宽,飞出一丈后暴涨至十丈。漆黑剑光所过之处,山石如豆腐般平整切开。东侧半座剑峰被斜斜削去,断面光滑如镜。崩塌的山体露出地底结构——九丈之下,竟藏着一座青铜祭坛。

烈九拄剑喘息,虎口震裂的鲜血顺着剑柄纹路流淌,在\"不工\"二字上汇成血珠。他这才发现,无锋剑的剑脊中段有道细如发丝的血槽,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山风卷着尘土散去,祭坛全貌逐渐清晰。坛面刻着繁复的龙纹,与烈九梦中见过的雪域地宫壁画一模一样。九根碗口粗的锁链从祭坛边缘延伸至中央,链身刻满符咒。锁链尽头拴着的不是囚徒,而是一枚染血的铜钱。

铜钱上的血迹新鲜得刺眼,就像刚刚滴落。烈九莫名心悸,这枚永历通宝的轮廓,与他颈间挂着的护身铜钱分毫不差。

无锋剑突然发出低沉嗡鸣,剑尖自行指向祭坛。烈九这才注意到,被削平的山体断面处,无数剑魂正从石缝中渗出。它们不再攻击,而是静静悬浮在空中,剑尖全部朝向祭坛方向,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

少年握紧重剑,掌心传来的脉动与心跳逐渐同步。他忽然明白了嫁衣女子为何要他在葬剑陵孤独一人苦修——不是为学剑,而是为等待这柄剑苏醒的时刻。

山下的铜钟突然自鸣三声,这是剑冢开陵的信号。烈九抬头看天,发现日晷指针刚过辰时。按照祖制,惊蛰日剑冢开陵,持续到春分结束。但他隐约觉得,这次开陵与往年不同。

无锋剑的嗡鸣越来越急,剑身泛起血光。烈九望向祭坛,自己那枚染血铜钱正在锁链上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每响一声,他颈间的护身铜钱就跟着一颤。

少年深吸一口气,拖着无锋剑向祭坛走去。剑锋划过青石,溅起一溜火星。他记得师父说过,葬剑陵下镇着比剑更凶险的东西。现在,那东西正在锁链尽头等待着他。

蜕茧成锋

如今的烈九站在祭坛边缘,旧衣早已换成冰蚕丝织就的玄色劲装。那道当年跌入冰缝留下的伤疤从左膝蜿蜒至脚踝,却成了他练“基本剑法”身法时最好的重心支点。曾经需要踮脚才能触碰的岩壁刻痕,如今随手可及。

他取下腰间葫芦饮了一口血泉,喉间的灼痛感依旧,但已能面不改色。葬剑陵的寒风掀起衣角,露出缠满蚕丝绷带的手腕——那是与剑魂“孤鸿子”对练时留下的剑伤。那道残魂教会他“以伤换势”的狠绝,也让他的眼神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

祭坛中央的铜钱突然浮空,与烈九怀中的镇龙钱产生共鸣。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某个被封印的存在正在苏醒。烈九反手将无锋重剑插入祭坛裂缝,嘴角扬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等你很久了。”

地裂鬼音无锋重剑劈开祭坛的刹那,地底裂缝中涌出墨绿色雾气,裹着腐烂海藻般的腥气。烈九以蚕丝覆面,剑尖挑着血泉浸过的火把跃入深渊。火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古老刻符——竟是比镇龙钱更久远的龙族密文。

下行百丈,豁然踏入一座倒悬的青铜宫殿。殿顶垂落无数锁链,末端拴着腐朽的棺椁。棺盖缝隙渗出幽蓝磷火,映得满地尸骨泛着冷光。烈九踩碎某具骸骨时,整座宫殿突然响起飘渺的埙声,音调凄厉如万鬼同哭。

\"擅闯龙冢者,祭五脏,饲阴兵!\"

沙哑的吟唱声中,满地白骨咯吱重组,化作九具身披残甲的骷髅战将。它们眼眶跳动着青火,手中锈迹斑斑的兵器却带着森然杀气。

烈九挥剑斩向首当其冲的持矛骷髅,无锋重剑与骨矛相撞竟溅起火星。骷髅招式诡谲,骨矛点出七道虚影,封死所有退路。烈九旋身使出基本剑法一式,剑刃贴着骨矛螺旋突进,却听\"锵\"的一声,剑锋卡在骷髅肋骨间——那骨头竟比玄铁更硬!

其余八具骷髅趁机合围。持斧者劈出腥风,挥锤者震裂地砖,最阴险的是后方拉弓的骷髅,骨箭箭头淬着幽绿毒火。烈九左肩中箭,毒素瞬间麻痹半身。生死关头,他猛灌一口血泉,灼痛驱散麻痹,反手抓住箭杆捅入持矛骷髅眼窝。

青火炸裂,骷髅散架。烈九夺过骨矛横扫,矛尖划过殿柱时,柱身暗格突然弹出一柄青铜战斧!

战斧通体青黑,斧面浮雕着九条逆鳞倒生的蟠龙。烈九刚触及斧柄,掌心龙印骤然灼亮。斧柄蟠龙纹路如活物般蠕动,竟刺破皮肤吸食龙血。剧痛中,他看见幻象。

洪荒战场上,巨汉持斧劈开山岳,斧风所过之处,敌军化作血雾。那汉子额生龙角,面容竟与烈九有七分相似!最后画面定格在斧刃崩缺的刹那:汉子将战斧插入祭坛,自身血肉化为锁链,将某个不可名状之物封入地脉。

\"吾乃龙族战将蚩戎。\"骷髅残魂的声音在颅腔炸响,\"此斧名'破界',饮过三千神魔血...小子,接得住这份因果么?\"

烈九虎口崩裂,却死不松手:\"你的仇,你的债,我全接了!\"

祭坛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九具骷髅突然融合成三丈高的白骨巨魔。巨魔胸腔嵌着枚青铜眼珠,瞳孔正是烈九在雪域见过的血色竖瞳!

\"影阁的印记...\"烈九啐出血沫,战斧横抡。斧风掀起气浪,竟将地面骸骨碾成齑粉。白骨巨魔双拳砸下,烈九不闪不避,战斧自下而上斜劈,招式古朴如劈柴,却带起龙形虚影。

\"破界·开山!\"

斧刃触及巨魔的瞬间,九条蟠龙浮雕同时睁眼。青铜眼珠\"咔嚓\"碎裂,巨魔哀嚎着坍塌。烈九被反震力掀飞,后背撞穿三重青铜门,摔进主墓室。

墓室中央的玄冰棺中,躺着一具身首分离的龙尸。龙首额间插着半截斧刃,断面与破界斧完美契合。棺椁四周跪着十二尊青铜人俑,手中托着的正是缺失的斧刃碎片。

烈九以斧柄轻触棺椁,龙尸突然化为飞灰,露出棺底暗格。格中帛书记载着惊天之秘:

\"蚩戎斩魔神而疯,斧噬其魂。吾等断斧封棺,以龙尸镇之。后世若启,必为...\"

最后几字被血污遮盖,但隐约能辨出\"大劫将至\"的轮廓。

当他将最后一块碎片嵌入斧刃时,地宫突然塌陷。破界斧爆发洪荒凶威,劈开虚空通道。烈九回首望去,坍塌的龙冢深处有道裂缝,似乎有双猩红巨眼缓缓睁开。

烈九从青铜地宫裂缝中跌落,竟坠入一片血色密林。树木通体赤红,枝叶如倒插的匕首,树根间缠绕着发光的蓝紫色藤蔓,藤上悬挂着风干的骷髅头——每个骷髅的眉心都嵌着一枚冰晶,折射出扭曲的光晕。他手中的破界战斧突然震颤,斧面蟠龙纹路渗出暗金色血丝,指向密林深处某座骸骨堆砌的高塔。

塔顶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吟唱,音调古老晦涩。烈九踏着满地碎骨前行,脚下忽然一空——腐叶下竟是万丈深渊!千钧一发之际,他挥斧劈入岩壁,借力荡到对岸。抬头时,却见一道血影从塔尖俯冲而下,三叉戟的寒光撕裂雾气,直刺咽喉!

戟尖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烈九横斧格挡,金铁交鸣的刹那,火星迸溅如烟火。那血影借力后翻,落在十丈外的白骨祭坛上——竟是一具三米高的血红骷髅!它身披残破的金纹战甲,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幽蓝魂火,手中三叉戟的戟刃上流转着古老的精灵符文。

“擅闯……圣域者……”骷髅下颌开合,声音像是锈刀刮过青铜,“献祭……血肉……”

话音未落,它左掌拍向祭坛。地面瞬间隆起无数骨刺,每一根尖端都泛着剧毒绿芒!烈九翻身跃上树冠,血色枝叶却突然活了过来,如毒蛇般缠住脚踝。破界斧横扫斩断藤蔓,但三叉戟已裹挟飓风劈面而至!

戟刃擦过烈九左肩,战甲如薄纸般撕裂。他踉跄后退,伤口流出的血竟被三叉戟吸收,戟身符文亮如赤阳。骷髅发出尖锐嘶吼,背后展开一对由碎骨拼成的残翼,速度暴涨三倍!烈九被逼得节节败退,斧刃与戟尖碰撞出连绵火花,在血雾中宛如星河炸裂。

生死关头,他忽然瞥见骷髅胸甲裂缝中闪烁的蓝光——那里嵌着一枚水晶,与藤蔓上的骷髅冰晶如出一辙!烈九假意劈向骷髅右膝,待其横戟格挡时,突然旋身使出一式“龙回头”,斧刃自下而上撩向胸甲裂缝。

“咔嚓!”

水晶应声而碎,骷髅动作骤然僵直。烈九抓住破绽,战斧裹挟龙吟劈向其颈椎。不料骷髅残翼猛然合拢,翼骨如刀轮绞向他的腰腹!

烈九暴喝一声,竟松开战斧,徒手抓住绞来的翼骨。龙血顺着掌心狂涌,腐蚀得碎骨滋滋作响。骷髅的三叉戟趁机刺向他心口,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被一道蓝光震开——正是自己缝制的那件冰蚕丝甲!

电光石火间,烈九腾出右手拔出腰间血泉葫芦,将毒液泼向骷髅眼窝。魂火遇毒沸腾,骷髅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他趁机拾起战斧,全身龙血灌入斧刃,蟠龙浮雕尽数睁眼:

“破界·断海!”

斧光如银河倾泻,劈开骷髅胸甲。一枚幽蓝戒指从碎裂的水晶中滚落,戒面浮现出精灵王族的图腾——九芒星缠绕月桂枝。

月戒认主

烈九拾起戒指的刹那,整座血林开始崩塌。那些挂满骷髅的巨树化作粉尘,露出下方被掩埋的精灵古城废墟。戒指上的蓝水晶投射出幻象:

上古精灵王单膝跪地,将戒指献给一位笼罩在光晕中的女神;

浩劫降临时,王族们集体献祭,魂魄封入戒中水晶;

而血色骷髅生前竟是精灵大祭司,因执念太深堕为邪灵……

戒指突然箍紧烈九手指,水晶中渗出蓝色光流和手指上的古铜戒指的力量迅速融合,在他左臂凝成荆棘状纹身。一股浩瀚灵力涌入丹田,耳边响起精灵古语的低吟:

“月曜之誓,可御万法;星辉所铸,破尽诸邪。”

废墟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烈九握紧焕发新光的破界斧,眯眼望向烟尘中缓缓站起的十二尊石像——它们额间的精灵符印,正与戒指上的九芒星共鸣。

而烈九没有注意到的是,十二尊石像上方有一个古朴的方盒,方盒里有个睡梦中的精灵。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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