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那夜的暴雨把山路泡成泥浆,我抱着女儿小满的骨灰盒,在塌方前半小时冲进了陈家老宅。木门上的蛇形图腾还新得渗着松油,奶奶临终前抓着我手腕说的话在雷声里炸开:“别让小满碰后山的老井,井里的东西认得陈家血脉。”
神龛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奶奶的遗像嘴角泛着青。小满的骨灰盒刚摆上供桌,供碟里的糯米突然蹦跳着聚成蛇形,我后颈一凉,看见竹篓里的青蛇昂起头,蛇信子扫过篓沿的“镇煞”红符,符纸瞬间蜷曲成焦黑的蛇形。
这是小满死后第七天,也是我被迫回到这个被蛇影笼罩的山村的第一天。三年前我不顾奶奶反对嫁到城里,直到上个月小满突发怪病,临终前全身浮现青鳞般的斑点,抓着我的手喊:“井里的姐姐要带我玩……”
后半夜雷声稍歇,我听见天井传来“哗啦”的水响。推开雕花窗,月光把老井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盘着的巨蟒。井台边蹲着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背对着我拨弄水面,发间别着朵苍白的杜鹃——和小满葬礼上失踪的纸花一模一样。
“妈妈,井里的姐姐说她叫小青。”小满的声音从井底飘上来,我浑身血液仿佛冻结。三个月前她在幼儿园画的全家福里,那个缠着她手腕的青蛇女,此刻正从井水中抬起头,蛇瞳泛着幽蓝,鳞片在月光下映出陈家祖谱上的纹章。
守山的陈伯在黎明时敲响木门,他手里攥着半片蛇鳞,边缘还沾着人的血:“你奶奶没告诉你吧?五十年前大旱,你太爷爷在井边刻了《祭蛇文》,拿陈家女娃的血养着井里的东西。”他袖口滑下的伤疤像条蜷曲的小青蛇,“你姑姑就是1973年的祭品,那年她刚满七岁。”
我在奶奶的樟木箱底找到泛黄的日记,最后一页用血写着:“1973年惊蛰,秀儿被青蛇拖进井里,井壁刻着新的祭文,要每隔三十年送个陈家女。2003年秋,秋儿的女儿出生,生辰八字正合……”墨迹在“秋儿”二字上晕开,那是我的名字。
小满的骨灰盒在正午突然发烫,盒盖上浮现出细小的鳞片。我抱着她往后山跑,竹林深处的乱石堆里,七座无字碑围成圆圈,每块碑上都缠着新鲜的红绸——和奶奶出殡时棺木上的绑带一模一样。最中央的石碑空着,底座刻着半篇《祭蛇文》,缺字处的凹槽,刚好能放下小满的骨灰盒。
“秋儿姐,你终于带妹妹回来了。”清甜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穿蓝布衫的女孩盘在老槐树上,颈子以下是青蛇的躯体,鳞片间卡着几缕人类的发丝。她吐着蛇信笑,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像滴血,“1973年我替你当了祭品,现在该你女儿替你了呀。”
记忆突然被撕开道口子,我想起七岁那年偷听到奶奶和陈伯的对话:“秋儿的八字太硬,井里的东西不收,只能拿秀儿顶……”原来姑姑不是我的姐姐,而是大我两岁的“替死鬼”,当年奶奶把刚满五岁的她打扮成我的模样,送进了蛇窟。
青蛇妖突然俯冲下来,蛇尾卷起小满的骨灰盒。我追着她跑到老井边,看见井壁上密密麻麻刻着祭文,最新的字迹还渗着血,正是小满的生辰八字。井水里浮着无数具白骨,每具的腕骨上都缠着红绸,和我此刻手腕上奶奶硬系的“护身符”一模一样。
“陈家每代都要送个女娃给我做伴,”青蛇妖盘在井栏上,蛇瞳映出我惊恐的脸,“你奶奶送了她的女儿,你就得送你的女儿。不然……”她突然张开嘴,露出两排倒钩状的毒牙,蛇信子扫过井水面,映出我身后出现的无数青蛇,“整个村子都会陪你们死。”
我摸着腕间的红绸,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玉佩,雕着半条断蛇。用力一掰,里面掉出张纸条,是姑姑的字迹:“秋儿快跑,井里的东西怕陈家血脉的血!”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祭蛇文》上,刻字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青蛇妖发出尖啸,蛇鳞开始剥落。
“你竟敢毁了祭文!”她的蛇身剧烈抽搐,蓝布衫下露出真正的躯体——缠绕着无数红绸的巨蟒,每段红绸上都写着陈家女的名字。老井发出轰鸣,井水倒灌而出,我看见井底躺着具风干的女尸,穿着和青蛇妖一样的蓝布衫,腕骨上刻着“陈秀儿”三个字。
在井台崩塌的瞬间,我抱着小满的骨灰盒跳进竹林。身后传来青蛇妖的嘶喊:“陈家的诅咒不会断!你们的血早就在祭文里了——”黎明的阳光穿透竹叶,我发现自己腕间的红绸不知何时变成了蛇鳞,而小满的骨灰盒上,新长出的鳞片拼成了“小青”二字。
回城的大巴上,我收到陈伯的短信:“老井塌了,但后山的蛇窟还在。你姑姑的碑上,今天多了行字……”附件照片里,那座空碑上刻着“陈秋儿之女 陈小满”,碑前盘着条小青蛇,正对着镜头吐信子,左眼角的泪痣红得刺眼。
深夜给女儿换衣服时,我发现她后背不知何时出现了青鳞状的胎记,形状竟和老井里的《祭蛇文》分毫不差。婴儿床里的小满突然对着空气笑了,她的指尖闪过青蓝色的光,像极了青蛇妖攻击时的模样。
而此刻,床头的玉佩发出“咔”的轻响,断蛇的缺口处,慢慢长出了新的蛇尾。窗外传来沙沙的响动,我掀开窗帘,看见楼下的梧桐树上,盘着条青蛇,蛇瞳映着屋内的灯光,隐隐约约,竟在玻璃窗上画出了半篇新的《祭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