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冲刷着青瓦村的石板路,浑浊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汇成一片漆黑的水洼。我攥着那封泛黄的家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信是三天前收到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阿囡,快回来,你娘要被泥鳅精吃了……”
这封信是爷爷写的。可爷爷早在五年前就因脑溢血去世了,下葬时我亲手摸过他冰凉的脸。
汽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窗外的雨幕中隐约浮现出青瓦村的轮廓。村口的老槐树依旧枝桠扭曲,只是树皮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像是被无数尖牙啃噬过。远远望去,村里的房屋大多已坍塌,唯有我家的老宅还倔强地立在那里,屋檐下挂着几串干瘪的泥鳅干,在风雨中吱呀作响。
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半碗发黑的泥鳅羹,几只苍蝇在碗边盘旋。“爷爷?”我试探着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阿囡回来啦!”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我浑身一颤,那声音分明和记忆里爷爷的声音一模一样。推开房门,昏暗的油灯下,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藤椅上。老人皮肤蜡黄,布满褶皱,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着诡异的光。
“爷……爷爷?”我后退半步,手心里渗出冷汗。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上的蓝布衫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他伸手要拉我,指甲缝里塞满黑色的淤泥:“快,快去救你娘!她被泥鳅精困在村西的泥潭里了!”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想跑,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已被反锁。老人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尖锐:“跑什么?你也是!”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泥鳅在游动,“当年为了让你娘生下你,我们可是给泥王爷上了三牲九礼!”
窗外的闪电照亮老人的脸,我惊恐地发现他的眼球正慢慢变成竖瞳,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我总觉得村里的祠堂阴森可怕,尤其是那尊泥王爷的塑像,双目圆睁,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每到七月十五,村民们都会抬着活泥鳅到泥潭边祭祀,母亲总会把我锁在屋里,说小孩子看了不吉利。
“轰隆!”一声炸雷响起,老人化作一滩腥臭的泥水,顺着地面流向墙角的水缸。我颤抖着打开房门,冲进雨幕。村西的泥潭在闪电中泛着幽蓝的光,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泥鳅,密密麻麻地扭动着身躯,仿佛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
“救命……”微弱的呼救声从泥潭中央传来。我定睛一看,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人影,正是我的母亲。她的头发里缠绕着泥鳅,脖颈处布满青紫的淤痕,整个人半沉半浮,眼神空洞无神。
“妈!”我不顾一切地冲向泥潭,泥水瞬间没过膝盖。冰凉的触感从脚踝传来,低头一看,无数条泥鳅正顺着裤腿往上爬,它们的鳞片刮擦着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母亲突然抬起头,嘴角上扬到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变得沙哑而尖锐:“阿囡,快来陪我们……”
我拼命挣扎,却感觉双脚被淤泥越陷越深。泥潭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那是个半人半鱼的怪物,皮肤布满青灰色的鳞片,头上长着弯曲的犄角,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锋利的牙齿上还挂着碎肉。
“泥王爷显灵了!”岸边传来熟悉的喊声。我扭头望去,只见村里的老人们举着火把站在岸边,脸上带着狂热的笑容。他们中间赫然站着我的爷爷,此刻他的模样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眼神却透着冰冷的恶意。
“五十年前,我们和泥王爷做了交易,用外乡人的性命换取风调雨顺。”爷爷的声音在雨夜中回荡,“后来泥王爷胃口越来越大,开始要我们的孩子。你娘怀你的时候,我们用全村的泥鳅献祭,才保你平安出生。可泥王爷说了,等你十八岁,就要拿你做新的祭品!”
怪物发出一声怒吼,泥水翻涌,将我和母亲彻底淹没。窒息的痛苦中,我感觉无数条泥鳅钻进鼻腔、嘴巴,冰冷的鳞片刮擦着内脏。恍惚间,我看见母亲的身体在水中扭曲变形,她的双腿化作鱼尾,皮肤也覆盖上鳞片,竟变成了和泥王爷相似的模样。
“对不起,阿囡……”母亲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当年我也是祭品,被泥王爷选中后,被迫生下你延续血脉……”
黑暗彻底将我吞噬的瞬间,我终于明白,这个被泥鳅环绕的村庄,从始至终都是泥王爷的牢笼。而我们,不过是他圈养的祭品,世世代代,永无止境。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雨幕,青瓦村又恢复了平静。村口的老槐树下,那片漆黑的水洼中,几条泥鳅正悠闲地游弋着。偶尔有路过的村民会说,昨晚好像听见泥潭里传来奇怪的声响,不过很快就会被笑声打断——毕竟,在这个靠水吃水的村庄里,泥鳅可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