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教主再一步踏下。
周遭那金戈铁马、血贯长虹的无边杀伐之气,便如潮水般瞬间褪去。
陆长青眼前一花,已然身处一座高耸入云的楼阁之巅。
摘星楼。
这里死寂得可怕。
没有城外震天的喊杀,没有兵临城下的紧张,只有一种能把人活活憋死的沉默。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与不祥的黑气,竟与一种奢靡到腐朽的脂粉香气诡异地混合在一起,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陆长青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楼阁中央的那一幕,死死攫取。
人王帝辛。
那个在鹿台之上被诡异黑气侵蚀,变得邪异癫狂的末代君王,此刻正狼狈地跌坐在地。
他身上华贵的十二章纹王袍早已撕裂,披头散发,脸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污垢,状若疯魔。
可他那双曾吞噬一切光明的漆黑深渊般的眸子,此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
一种燃尽了所有疯狂、所有希望之后,所剩下的,纯粹的死寂。
帝辛的意识,回来了。
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绝美身体。
苏妲己。
这位曾颠倒众生、祸乱朝歌的绝世妖妃,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再无半分生机。
然而,她那只本该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并非是依恋地环绕在帝辛颈间。
而是以一种决绝到诡异的姿态,深深地、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帝辛的胸膛!
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那狰狞的伤口处,只有丝丝缕缕的漆黑邪气在疯狂扭动,挣扎着想要逃离。
它们却被妲己那只看似柔弱的手死死钉住,像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动弹不得。
陆长青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瞬间看懂了。
妲己,死了。
她是在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将那侵占帝辛身躯的恐怖“诡祖”,彻底封死在了这具人王之躯内!
与敌同归。
身旁的通天教主看着这一幕,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看。”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这死寂的摘星楼上,显得格外清晰。
“鸿钧的那枚棋子,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执行自己的使命。”
轰!
陆长青的心神,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中!
一瞬间,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鹿台上,妲己那怪异的仪式,并非献祭,而是在辅助帝辛镇压!
帝辛被挖心后的癫狂,并非本性,而是被“诡祖”夺舍!
而苏妲己,她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迷惑君王的妖妃!
她是鸿钧道祖布下的后手!
是用来牵制、定位,乃至在最关键时刻,给予那连圣人都不便直接出手的“诡祖”,最致命一击的最终保险!
何其可笑!
三界仙神,满天诸佛,皆以为她是祸乱殷商的妖孽,是封神大劫的罪魁祸首。
却无人知晓,她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身不由己,注定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棋子。
何其悲凉!
就在此时,那被钉死在帝辛体内的诡异存在,似乎也感知到了通天教主与陆长青的到来。
帝辛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不属于他本人的,仿佛无数怨魂摩擦骸骨般的嘶吼。
那声音,并非对着眼前的二人,而是穿透了楼阁,穿透了苍穹,对着冥冥中某个至高的存在,发出了最怨毒的诅咒。
“我迟早会脱困的!”
“此界,乃是我的道场!!”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甘与疯狂,却又带着一种无法逆转的颓败。
说罢,那股挣扎的黑气竟渐渐平息,彻底放弃了反抗。
它选择与这具凡人身躯,一同迎接终末。
帝辛,彻底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没有理会胸口那足以致命的伤口。
他只是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妲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到摘星楼的边缘,目光越过下方那巍峨的朝歌城墙,望向城外那连营百里、兵戈如林的八百诸侯联军。
他看到了那杆迎风招展的“周”字大旗。
看到了大旗下,那个气运加身、被所谓“天命”所眷顾的年轻王者。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天。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悔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以及一抹淡淡的,发自内心的,对这天地棋局的无尽不屑。
“自我之后……”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威严,响彻云霄。
“再无人王。”
“我,守住了……人道最后的尊严。”
话音落下,他笑了。
那笑容里,有自嘲,有悲怆,更有身为最后一代人王的,无尽的孤高与骄傲。
他不再留恋这世间。
随手抓起身旁一个盛满灯油的铜爵,猛地泼洒在脚下的地板之上。
轰!
他屈指一弹,一缕火星落下。
熊熊烈焰,自他脚下轰然燃起,贪婪地吞噬着这座象征着大商王朝最后奢华与疯狂的楼阁。
帝辛抱着妲己的尸体,昂然立于烈火中央。
任由那灼热的火焰舔舐他的王袍,焚烧他的血肉。
他只是低着头,凝望着怀中那张苍白而安详的睡颜,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即将化为灰烬的灵魂最深处。
在火焰的噼啪声中,他与那诡异的存在,一同走向了早已注定的,飞灰湮灭的结局。
陆长青静静地看着。
那冲天的烈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
他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明悟。
这,就是不为棋手的下场。
无论是人王帝辛,还是棋子妲己,亦或是那更恐怖的“诡祖”,在这场更大的棋局中,都不过是或悲壮、或可怜的尘埃。
他握紧了手中的青萍剑。
这一刻,他的道,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成圣。
便为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