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般的窒息感挤压着最后的神智。裴渺在无光涡流中翻滚下沉,被癸水本源浸透的骨髓深处传来针刺般的冰晶生长声。每一次无意识的抽动,都让胸腔内那颗太阴冰核愈发沉寂——最后爆发的肺金火种残焰已烬。
唯有紧攥在右掌的那片玉玦碎片边缘,割入皮肉的冰凉触感拽着残魂不灭。碎片边缘流淌着稀薄而精纯的癸水精元,像一根冰铸的蛛丝,与下方深渊中那片朦朦水光维系着微弱的共鸣。
浊浪排空。上方污秽的玄阴骨河咆哮渐远。下方幽暗处展露的景象凝固呼吸——一座庞大、破碎、沉埋在无尽冥水中的骸骨之城!
并非自然生成。城池根基由无数根相互盘绕、粗逾百丈的史前巨兽脊椎骨节垒成,灰白骨质在万古水蚀下泛着朽绿铜锈的幽芒。脊椎骨城之上,扭曲的暗色金属与巨大岩石垒成坍塌的宫阙。所有建筑表面覆满墨绿磷藓,随着水域暗流的涌动忽明忽暗,如同无数沉睡的鬼眼开阖。城门位置被一根断裂的龙形巨角贯穿,仅余半扇黑沉骨门虚掩,门隙深处透出那抹牵引玉玦碎片的琉璃幽光。
水骨墟城!玄阴冥河尽头的弃骸之城!
残存意识本能绷紧。敖晟残玉贴在冰寒的胸骨上,玉身龟裂的纹路深处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一股源于上古的沧桑威压与这片沉沦古城的死寂气息隔空交缠,荡开晦涩的悸动。
这死城里藏着比万木尸母根更古老的秘密……更藏着离开这条冥河的路!
噗通!
残躯裹挟着涡流最后一点余势,撞碎大片水中腐苔,砸进城门虚掩的骨门缝隙!布满藻衣的朽骨门槛在他冻烂的皮肉上刮下几缕粘稠物。腥冷的空气带着铁锈与血肉发酵的霉味扑面压来。
门内死寂如墓穴。
巨大穹顶残破,稀薄如灰纱的磷光透过千疮百孔的藻蚀岩壁筛落,勉强照亮城内景象。正对城门是一条极其宽阔的骨街,街道由无数巨大肋排横亘铺就,两侧坍塌的楼宇骨架间塞满了蠕动着的、惨白菌丝团般的藤蔓状物。那绝非草木,更像是溃烂脏器流出的脓液凝固后滋生的腐败生命体。
更诡异处,街道尽头一座保存尚算完好的梯形黑岩祭坛上,倒插着一柄暗金巨剑。剑身大半没入石台,露出部分密布着螺旋状凹槽,槽内填满了漆黑晶化的血迹。祭坛底座无数粗如手臂的、布满吸盘的墨绿血藤盘绕而上,藤蔓深深扎入巨剑两侧的祭石缝隙,如同为这沉寂死器搭建的囚笼刑架。
而那柄死寂巨剑的护手位置,赫然悬吊着一枚幽蓝的、流淌着水光的环形琉璃佩——正是渡生玉玦的主体!只是此刻玉玦灵光黯淡,表面那道被炎光撕裂的裂痕如同干涸血痂般狰狞醒目。
玉玦在此!舟不渡并未得手!
裴渺喉咙滚动,咽下呛入口鼻的铁腥浊水。胸口太阴冰核似乎被玉玦气息牵引搏动得稍快一分,但残躯麻木如朽木,连抬手指都做不到。
就在此刻!祭坛底部菌丝藤蔓猛然一颤!一颗深嵌在藤根褶皱间的、生着独眼的惨白巨颅缓缓转了过来!空洞的瞳孔里燃烧着两点细如针尖的幽绿磷火!磷火跳动间,祭坛四周丛生的墨绿血藤如同被惊醒的毒蛇,无声地昂起顶端吸盘!
看守?还是寄生在巨剑上的共生体?舟不渡先前引发的河底动荡惊醒了它!
“肉……”干裂石磨般的声音从巨颅中挤出来,带着粘液翻滚的湿响,“新……鲜的血……肉……”它盯住了裴渺残破身躯上流淌出的丝丝血气!
嗖!嗖!嗖!
数十条覆盖吸盘的墨绿血藤电射而来!藤尖吸盘裂开密密麻麻的锯齿状口器!破风声撕开沉寂!
避无可避!裴渺冻僵的手指甚至无法扣紧玉玦碎片!
嗡!
生死刹那!一直沉寂的敖晟残玉骤然光华爆涨!并非护主光罩!一道凝练到几近虚无的龙形碧影从玉中钻出,微如发丝,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没入那柄倒插的暗金巨剑剑脊最深一道螺旋凹槽!
锵——!!!
刺穿魂魄的清越剑鸣如龙出水!暗金巨剑通体剧震!覆盖剑身万年沉积的黑晶血垢寸寸龟裂剥落!剑身暴露出的区域亮起流淌的暗金色符咒光泽!一股磅礴、肃杀、仿佛凝练远古星尘的锐金之气从剑身汹涌扩散!
气浪如无形巨剑横扫!
噗!噗!噗!
所有射来的墨绿血藤在这股纯粹的庚金煞气下如同被千万利刃凌空绞过,瞬间断成无数节,喷溅出浓稠恶臭的黑绿脓浆!菌丝巨颅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缠绕祭坛的根系藤蔓疯狂抽搐着倒卷入菌丛深处!
整个水骨墟城都在震动!穹顶藻蚀岩壁簌簌掉落大片墨绿石壳!露出内里半嵌着的数截如同巨大肋骨般的惨白立柱!
剑气横扫过后,一切暂时沉寂。巨剑嗡嗡震动渐弱,敖晟残玉光芒黯淡几乎熄灭,玉身表面又添数道裂痕。剑鸣唤醒了什么,却又沉寂下去。
裴渺被那道锐金煞气擦身而过,身体未受创,却被那沛然莫御的气机引得全身一颤!更强烈的是肺腑深处——沉寂多时的庚金道种被这把远古巨剑气息狠狠一撞,竟发出微弱的回应,连带着枯竭的经脉都隐隐抽痛。
此剑与肺金本源呼应!他眼睛死死钉住祭坛。
巨剑已寂,但危机未除!
菌丛深处,那双幽绿磷火并未消散,剧痛带来的怨毒如同实质的诅咒,浸透整片空间!更浓烈的悉索声从城内黑暗中潜出!
必须拿到祭坛上那枚玉玦主体!否则等那东西卷土重来,残躯撑不过下一轮!
冰核搏动,太阴寒气冻僵了碎裂的腰椎。裴渺骨断的右臂在冰冷地面艰难滑动,指腹深扣入骨街缝隙的腐泥,拖起身体向前一寸寸挪动。每前行半尺,墨绿血藤的抽搐便加剧一分,仿佛在积攒着反扑的狂涛。
十五丈。
十丈。
五丈!
祭坛底座血藤的尖刺已触手可及!祭坛上方那枚渡生玉玦本体静悬,裂痕中流转的光芒带着致命的诱惑。
就在枯爪即将搭上祭坛台阶的刹那——
咕噜!咕噜!咕噜!
无数粘稠气泡从整条骨街的尸骸缝隙间猛冒!两侧菌丝缠绕的楼宇骨架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巨响!被剑气割伤的墨绿血藤不再退缩,反而在菌体痛苦抽搐的“滋养”下疯狂再生!新生的藤蔓前端裂开更大的吸盘口器,甚至探出几丁质骨刺!
反噬!剑煞的震慑被更强烈的饥饿和怨毒压倒!巨颅独眼中磷火爆发,发出无声的尖锐咆哮!所有再生的藤蔓如同被抽动的狂鞭,混杂着菌团里钻出的、覆盖着苍白骨甲的镰肢虫潮,劈头盖脸罩向祭坛下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
天倾!真正的死局!
裴渺猛地抬头,冻裂的脸上仅存的右眼瞳孔深处,金芒与冰蓝疯狂冲突炸裂!
左手!一直死死扣在胸口的敖晟残玉被他狠狠拔出!连带着撕下胸前一片焦皮烂肉!粘稠的血裹着玉的残片一同甩向倒插巨剑剑柄!
“开刃!”意识里最后的嘶吼!
血与玉砸中剑柄!
嗡——锵!!!
沉寂不过数息的暗金巨剑爆发出比之前更炽烈十倍的辉煌光芒!整柄剑如同熔化的烈日,暗金流火卷过剑刃!那些深嵌在剑脊凹槽的、万年沉积的黑晶血垢瞬间气化!一道清晰可见的、仿佛跨越时间长河斩落而下的无形剑影随怒鸣轰然荡开!
剑影过处!
时间仿佛静止!空间凝成薄片!
所有扑噬下来的藤蔓毒虫如同撞上无形的锐气之墙,刹那化作飞灰碎屑消散!连哀嚎都未及发出!
菌丝巨颅的幽绿磷火被无形剑气透颅而过,如同风中残烛砰然熄灭!朽骨烂肉如同融雪化塌!
余威不止!横扫整条骨街!两侧楼宇菌团尽在无声中化为飞灰!只留下森然耸立的骸骨建筑框架!
光芒缓缓消散。
暗金巨剑复归沉寂,但流淌的暗金符纹清晰无比,如同苏醒的凶兽呼吸。剑柄位置滴落几缕裴渺的污血,缓缓渗入剑格深处。
而那枚悬在护手处的渡生玉玦本体,在经历了两轮剑煞冲击后,琉璃玉身又添数道新痕,几近碎裂!
残玉就在眼前。裴渺拖出最后半口气,左臂猛地探出——却在距离玉玦仅半尺时重重垂落!
意识沉入黑暗前,手指只勉强擦过祭坛冰冷基座。
太阴冰核的搏动微弱如隔岸残灯。
最后一缕神念滑过右掌心紧攥的玉玦碎片——碎片核心一点微亮应和着祭坛上方即将碎裂的主体。联系仍在。
死寂重新笼罩。唯有巨剑剑格处,未曾干涸的一点残血正缓慢沿着暗金符纹晕染开来,如同开启远古封印的血印。
水浪呜咽,涌出墟城更深处塌陷的甬道。风干的尸骸骨架上,磷藓明灭如同万千亡魂睁眼。更浓的黑暗里,有湿漉的摩擦声顺塌陷的石阶盘旋而下,仿佛铁鳞摩擦朽骨的声音,缓慢、低沉……
血痂凝玉碎,死河通幽冥。
浊浪排空处,寒城墟骨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