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窝子早塌得没了形,只有半截冻成冰坨子的盐灰墙勉强挡风。裴渺蜷在墙根下,胸口那个破窟窿眼儿结了层蓝汪汪的霜壳子,跟裹了层冰蛤蟆皮似的。他半张脸埋在雪渣里,呼出的气又轻又薄,眼瞅着就要断线。
“灶膛哥...真要成冻灶灰了...”雷小子佝着腰,手指头戳了戳裴渺冻僵的肩。他自己脑门上那个窟窿冻住了,口子结了冰痂壳,硬邦邦顶着天灵盖,寒气丝丝往脑仁里渗。
雪窝子犄角旮旯堆着些没烧尽的烂木头渣子。疤三那冻挺了的冰尸就歪在木头堆边上,后背插满了炸炉时喷出来的蓝冰刺,活像个插满针的死刺猬。
裴渺闭着眼,眼皮底下鼓突突的,像塞了两颗烧红的煤渣子。他满手都是胸口窟窿眼流出来的脓血凝的黑痂,指缝里却死死攥着半块裂成锯齿状的乌铁牌子。
“死都死攥着...老娘那烂腰牌...”墙角雪堆里突然蹦出句哑嗓子。
雷小子吓得一哆嗦!那动静干哑带煞气,分明是青鼎侍的调调!他猛一扭头——墙缝雪窝子底下半埋着块破铁片,正是青鼎侍那炸成几瓣的乌金腰牌!牌子裂口里沾着点油蜡渣子,渣子上黏了颗米粒大的、半透明的蓝冰星子,正一闪一闪地泛冷光!
“鼎...鼎姐?”雷小子喉咙发紧,眼珠子死盯着那颗活起来的冰星子。
冰星子光弱得像风里的蜡烛头,可那点蓝光里裹着股油烧火燎的躁腾劲儿。“老娘魂渣子...冻牌油渣子里当灯油烧呢...”声音就是从冰星子里挤出来的,虚得跟蚊子哼似的。
裴渺冻僵的手指头猛地抽了下。掌心攥着的半块牌角刮过他胸口的冰痂,刮下点腥臭的黑冰沫子。
“灶膛哥听见了!”雷小子扑过去扒拉裴渺眼皮,“鼎姐!魂火没灭!”
青鼎侍那半星魂火闪得更急了:“灭了老娘还跟你叨叨?!冻窟窿耗子窝里刨点子东西...还指望他听响儿?”
雷小子瞅向裴渺胸口堵死的冰窟窿。那层蓝冰壳子又厚又硬,一丝气都不透。他脑壳里那个冻住的窟窿突然一刺——冰痂底下像有冰针搅脑浆子!他痛得“嗷”一声抱头,脑门顶的冰痂壳子“咔吧”裂出条细缝!
“冷...老子的脑瓤子透风了...”少年蜷在地上抽气。
“冰壳子裂屁缝...窟窿眼通冻窟了...”青鼎侍的魂火在牌角里急抖,“耗子洞穿风...把他挪到背风窝窝里!再冻成冰疙瘩...你老娘这灯油都省了!”
话刺耳,调子倒急了三分。雷小子忍着脑袋里的冰针疼,连拖带拽把裴渺挪到墙角雪窝最深的地方。寒气没那么冲脸了,裴渺嗓子眼里的气丝儿似乎粗了点。
枯河深水窟窿底下,那块冻着神尸断爪的阴碑寒气更重了。爪尖凝着万年玄冰的地方,“喀”地裂开条牙签粗的深缝。一股凝如烟墨的“蚀髓阴煞”混进寒流,在水底下卷成个簸箕大的墨黑旋涡。旋涡中心冻出个脸盆大的冰砣子,砣子里头裹着几根新凝出的暗金丝线——正是神尸骨髓里熬出来的精华,随着阴煞旋涡卷向河湾浅滩。
青鼎侍的魂火冰星子在墙根雪光映着下,蓝得深了些。“水窟窿底下那窝耗子...怕是淘到好东西了...”
雷小子正给裴渺裹破皮袄,没听清:“啥?”
半死不活的裴渺突然“呃”了一声,右手攥着的牌角狠狠蹭过胸口冰痂壳!“嚓啦”一声刮下片黑冰片!冰痂底下露出的脓洞口子,一股带着焦糊油腥的热气“噗”地喷出来,正好燎过青鼎侍魂火栖身的牌角!
“哎哟!烫老娘腰子了!”魂火冰星子滋啦乱跳,蓝光猛地暴涨一圈!那光裹着点油星子似的热气,瞬间燎得雪窝子暖了三分!
“灶膛芯子...漏气儿了!”雷小子又惊又喜。热气燎过来,他脑壳冻窟窿里的冰针扎感竟也轻了点。
“漏气...还不够...”青鼎侍魂火嗡嗡震,“锅底灰攒的热屁!燎完就凉!”光里的焦躁更旺了。
豁口外雪坡上,一根冻成弯钩似的冰棱子突然“嘎巴”断了。钩尖戳进雪窝子,勾出来半块裹满冰疙瘩的蚌壳。蚌壳张着口,里头冻着点混了沙泥的蛤蜊肉,肉芯裹着根寸把长、黑底金丝的玩意儿,隐隐透出点暖手的劲气。
“神尸的耗子尿!”雷小子眼尖,扑过去抠那金丝蚌肉。
“尿?老娘看是灶膛补髓油!”青鼎侍魂火猛抖,“连壳塞他窟窿眼里!堵住漏气的屁眼子!”
雷小子捏着冻硬的蚌肉,冰碴子直割手。他脑壳冻窟窿里的寒气被那金丝暖劲一冲,竟生出股钻脑髓的痛痒!他一咬牙,照着裴渺胸口脓洞硬塞!
蚌肉冻得梆硬,卡在冰痂壳子上。“塞...塞不进去!”雷小子急得直跺脚。
“蠢驴蛋!”青鼎侍的魂火“哧溜”挣开牌角油疙瘩!冰星子竟浮在半空,“滋啦”燃起豆大的幽蓝火苗子!火苗直扑蚌肉冻块——“老娘给你烤软喽!”
蓝火裹着冻蚌肉滋滋作响,壳面霜花化成水汽,蛤蜊肉里裹的黑金丝线遇热“嗡”地泛起点金红微芒。裴渺胸口堵死的冰痂壳子受这暖劲儿一冲,“咔吧”裂开几道新缝!
“塞!”青鼎侍的幽焰又弱回米粒大小,虚得快散了。
雷小子吼了一声,使出吃奶劲把那团烘软的、裹着金丝光的热蚌肉怼进裴渺胸口露出的脓洞里!
噗嗤!
烂肉混着暖油塞进窟窿!蚌肉里裹的黑金神髓丝遇着脓血烂肉,“刺啦”腾起腥臊带暖的油烟!裴渺胸口整个冰痂壳子猛地一胀!“咔嚓”崩裂成蛛网!无数细密裂口中钻出滚烫油烟气!
“呃啊——!”他猛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烧得血红!胸口崩裂的冰壳子底下,那颗憋着不敢动的、米粒大小的冰火心核受神髓热油一激——“轰”地撞进残损的腑脉深处!
“成了!”青鼎侍的魂火惊颤着叫了一声,焰心蓝火忽地亮成指头大!竟凝成一簇豆苗大的、跃动不休的幽蓝火苗!火苗悬在半空,焰尾微微卷着裴渺胸口渗出的热油星子。
灶膛里的气猛地顶了出来!裴渺张口喷出大股腥臭黑烟,胸口裂冰壳底下却像塞了块烧红的煤,把那点将熄的死灰硬生生烧旺了!他喉咙里滚出破锅般的粗喘,眼珠子黏在半空中那簇跳动的幽蓝魂火上,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青鼎侍的新火苗子燎着热油,烧得更活泛了。焰尾飘忽着蹭过裴渺结着黑痂的腮帮子,又怕烫似的飞快缩回半空,扭扭捏捏晃出点不成调的腔:“瞅啥瞅...老娘...刚焐热乎的魂火苗子...不比你那窟窿眼好看?”
锅盔崖顶的裂缝里,渗进的日头光染亮了半寸冻泥地。冰河底那道新裂开的阴寒气缝中,残余的暗金丝线正悄然沉向更深的冻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