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下那股要炸穿地心的劲头儿总算泄了气儿。
那大窟窿还在,像个烧红了还淌着哈喇子的喉咙管子,呼呼地往下吞着热风和硫磺烟子。一股股滚烫的味儿撩着脚底板往上窜,混着坑里透骨的冷气,熏得人直犯恶心。
叶灼背靠着冰凉刺骨的坑壁,感觉自己像条刚被渔网捞上来的咸鱼。右腿钻心地疼,火辣辣地烧着,又被寒意冻得发麻。他抹了把脸,一手冰碴子混着黏糊糊的血。“操……”他低骂一句,喘着粗气在腰那破布囊里摸索半天,掏出来个扁得不像样的皮酒袋,抖了抖,还剩点底儿。
他拧开那结冰的塞子,一股劣质烧刀子的呛鼻味儿在坑底这腥膻冷气里愣是杀出了一片热乎劲儿。叶灼头一仰,喉咙咕噜一声,一小口烈酒像滚烫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肚里,烧得他龇牙咧嘴,又猛地打了个哆嗦。
“咳!咳咳……”神意真不知啥时候自个儿挣扎着翻过来了,半倚在不远的一块尖棱冰石上,嘴角的血迹已经冻成黑紫的冰溜子。她脸白得像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死人,但那双眼睛还跟刀子似的,死盯着中央那座蓝洼洼的大冰椅子——枯魄王座。
“死了没?”叶灼喘匀了气,嗓子跟破锣似的。他把酒袋晃了晃,里面估计就剩几滴了。
“死不了……”神意真声音嘶哑,眼珠子都没转,还是死死钉着那把椅子。“喂你那破酒,还不如闻闻这冻屁味痛快。”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伸出手。
叶灼也没含糊,拖着那条瘸腿,蹭过去把酒袋递她嘴边。神意真就着他手,就沾了个底儿,润了润干裂开血口的嘴唇,立刻扭头朝着旁边“呸”了一口,像沾了什么脏东西。“驴尿味!”骂归骂,脸上似乎多了点微不可查的血色。
叶灼嗤笑一声,收回瘪酒袋,自己又抿了一小口,目光也跟着落到坑中央。
冰椅子亮汪汪的,幽幽的蓝光打在上面,有种说不出的邪乎劲儿。织月还是那副样子,闭着眼,坐得笔直,几条发着暗光的蓝链子缠在她身上,连着头顶上那颗转悠的紫球。整个场面,安静得像坟场,又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那是……座儿?”叶灼眯着眼,声音压低了点。他看见冰座边上,那些疙疙瘩瘩的地方,隐约像嵌着点东西,有破碎的兵器残片,有点凝固的血点子——有林阵残躯被抽走的印记,有叶灼断剑上的离火渣滓,甚至还隐约透出点属于魁岩那土疙瘩身上特有的厚重感!那椅子,像把他们几个剩下那点不值钱的“家底”,都给吸进去糊了墙!
神意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吞…魂…铸骨……的邪座!”
叶灼的心猛地一沉。吞魂铸骨?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比这坑底的冻气还吓人。他下意识攥紧了那个空酒袋。
咔哒、咔哒……
不远处,魁岩身上的冰壳子又裂开几道缝。那厚土晶壁扛过了之前的暴动,也扛不住这坑底的枯寂,正寸寸瓦解。冰碴子扑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魁岩冰窟窿胸膛里还在微弱搏动的一小片暗红冰晶——那是他最后的厚土源心,正顽强地对抗着枯寂侵蚀。
苏露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唧,带着哭腔:“师兄……”她就趴在那块冻着苏冷月的大冰块旁边,额头被飞石蹭破的口子结了冰壳。她把自己的衣角撕破了,笨拙地蘸着化开的冰水,想给冰块上灰败枯槁的脸擦擦。可那脸冻得太硬,布片刮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冷…师兄你冷不冷啊…”她抹着眼泪,眼泪掉下来也冻成了冰珠子,砸在冰面上。
冰坑里死寂得吓人。就剩下熔炉窟窿往下吞气的呼噜声,还有冰壳子被压力压裂的细微噼啪声。这鬼地方,连时间感都给冻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盏茶,也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嗡——
悬在枯魄王座顶上的那颗紫水晶球,毫无预兆地发出一阵低沉的震鸣。紫光流转的速度慢了一瞬,像是古老的挂钟走针卡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冰冷、毫无情绪的意念波动,像无形的寒风,瞬间刮遍了坑底每一个人的心神深处:
“次级星锚损毁。熵压导引。修复序列:待定。锚点集群:能量阈值:警戒。非核心任务目标:移除优先……”
啥意思?叶灼听得一头雾水,心却莫名揪紧了。他扫了一眼那边跟冰坨子一样包着魁岩、跟冰块冻结魂的死透师兄、还有半人半鬼的神意真和苏露……移除?
就在叶灼心头警铃大作的时候——
噌!
一点微弱却清晰的青碧色毫光,突然在苏露身边地面上亮起!
是那块之前掉落的青玉丹鼎碎片!它安静地躺在冰冷的蓝色矿岩缝隙里,此刻却像沉睡的萤火虫被惊醒了一样,散发出一圈柔和但坚定的绿色光晕!光晕不刺眼,却有种莫名的“活”气,在这幽蓝枯寂的坑底倔强地亮着。
青鼎侍的残念?!
苏露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抓住那块碎片。
与此同时!
坐在冰座之上、一直如亘古冰雕的织月——
那紧闭的眼睫毛,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快得像错觉!
但一直死死盯着她的神意真,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她看见,织月额心那点幽蓝搏动的星印表面,似乎浮现出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挣扎?如同水面被石子砸开的涟漪,瞬间又被更深沉的冰封之力摁了下去!
嗡!
一股无形的、如同最精密的齿轮耦合又强行错位的滞涩感,猛地从枯魄王座的方向扩散开!缠在织月身上的蓝链子光芒急促闪烁了一下,像接触不良的电流。
悬于顶上的骸算星核表面流转的紫黑星纹猛地扭曲了一瞬!里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冰蓝色光点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浩瀚的紫色数据洪流强硬覆盖,抹平!
整个过程快得不像话,更像是一场发生在冷冰冰机械内部的、短暂的能量冲突波动。
枯魄王座的蓝光重新稳固下来。星核的运转恢复了平滑冰冷。
坑底,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叶灼手中那个空瘪的皮酒袋,之前无意间碰到了旁边一块冰冷的石头,磕破了个小口子,几滴混着冰水的、浑浊的残酒,正慢悠悠地从那小口子里淌出来,滴答…滴答……落在深蓝色的矿岩上,凝成了一小滩微弱的暗痕。
那滴答声,成了这枯寂冰狱里,唯一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