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平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对上老秃浑浊的眼睛。
他咧了咧嘴,想笑,却只牵动了脸上撕裂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带出更多暗红的血沫溅在冰冷的雪地上。
“呵……咳咳……”
他喘息着,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数……数不清了,七成?八成?反正……够熬几锅大骨汤了……”
他试图用一点贫嘴来掩饰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痛苦和虚弱。
老秃没接他的茬,那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的身影,竟然在王清平身边缓缓蹲了下来。
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随时会散架,他伸出那双同样如同枯枝般的手,开始扒拉开王清平身下被血浸透、又冻得硬邦邦的积雪和碎冰。
冰冷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王清平裸露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嘶……”
王清平猛地抽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老秃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东西,像是某种极古老的悲悯,又像是纯粹的漠然。
但他没停手,只是动作似乎放得更轻缓了些……
他那双枯手带着一种近乎怪异的稳定,在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明显不正常扭曲的肢体上移动、按压,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擦声。
“左臂……桡骨尺骨全碎……肱骨裂三处……”
老秃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像是在念一份残酷的清单,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确认。
“右腿胫腓骨粉碎……股骨裂开……嗯,膝盖碎了……肋骨……左边断了五根,右边……四根……嗯,脊椎……第七、第九节裂了……棘突断了……”
每念出一处,王清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老家伙,数得真他妈准……”
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清楚自己这身骨头到底碎成了多少块,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随着老秃的按压和确认,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老秃枯瘦的手指最终停在了王清平塌陷变形的左胸肋下,那里有一道最深的撕裂伤,几乎能看到里面微弱的跳动。
他枯槁的手指沾满了王清平的鲜血,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命大。”
老秃终于收回了手,重新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更加渺小脆弱,声音却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驱赶的意味:“骨头渣子没扎进心窝子。死不了。”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王清平惨烈的身体,望向远处被暴风雪遮蔽的、上苍之地方向的虚空,那里仿佛潜藏着无形的巨兽。
“能动弹了,就该滚了。”
老秃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锥,穿透风雪,清晰地钉在王清平的意识里:“这地方,你不能再待了。”
王清平心中平静,可是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涌了上来,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知晓自己迟早该离开,可是……
离开?他能去哪儿?
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可是他连玄儿的头发丝都未一无所获……
离开这里,他立刻就会暴露在寒烟樰那疯女人和上苍之地无穷无尽的追捕网下。
“走?确实应该走了,可是……”
王清平试图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动作立刻引发了全身骨头错位的剧痛和内脏的翻腾。
“噗……”
又是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淤血喷在雪地上,染红了一大片。
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重重地跌回冰冷的凹坑里,只剩下粗重如牛喘的呼吸。
“可是我……我他妈能往哪儿滚?”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绝望的苦涩,不由的抱怨起来……
“老秃……寒烟樰……那疯婆子……她早就看穿我了,我这张脸……我这身骨头……在上苍之地……就是挂了号的。”
“回去就是自投罗网……送给她千刀万剐……”
想到寒烟樰那双冰冷彻骨、充满无尽欲望的眼睛,王清平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裂开的地方直冲头顶,比这荒原的暴风雪还要刺骨。
老秃沉默地站着,风雪吹动他破旧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更加幽深了一些。
“可是回不去……也得回。”
王清平声音凄惨,声音在空旷的冻土上显得异常凄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尖,却又透着一股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灰暗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那无尽的雪幕,看到那个被强行带走的身影。
“我妻子……她还在那里,就在上苍之地!她到底怎么了?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带走?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是生是死?我他妈必须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把她找回来!”
这是他深埋心底、日夜啃噬灵魂的执念,是支撑他在这炼狱般的地方挣扎求存、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唯一火种。
老秃静静地听着王清平嘶哑的抱怨,听着那声音里浸透的绝望、愤怒和无尽的思念。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
“你这家伙,说你蠢,你却知道将我,说你聪明,啧啧啧……”
老秃咂巴嘴,干涩的字眼,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王清平猛地转头,愤怒地看向老秃。
这老东西,总是这样,可没等他开口骂回去,老秃的下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瞬间劈散了他所有的思绪。
“你怀里揣着钥匙,还嚷嚷着没门?”
老秃枯瘦的手,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在王清平完全无法反应的情况下,猛地按在了他胸口残破袍子下,紧紧贴着皮肤的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件上。
那块刚刚吞噬了无极傀儡魂核金光的残破青铜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