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忠魂碑前凝成细珠,顺着\"卫字营忠魂\"五个颜体大字往下淌。
钱万顺的膝盖早把青石板焐热了,他弯腰捧起瓷碗里的红烧肉,指尖被烫得发颤,却还是固执地把肉块一一摆上供桌。
\"当年卫大哥给我留最后半块炊饼那夜,我正蹲在草垛后数官兵的火把。\"他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上两声,\"后来他们被诬成反贼,我躲在人群里喊'杀得好'......\"
供桌上的桂花酿突然\"咔\"地裂了道缝,酒液顺着裂纹渗出来,在碑前积成小水洼。
钱万顺猛地磕下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血珠子顺着眉骨滚进眼角,他也不擦,只是抓过一把供品馒头往碑前撒:\"当年没敢给的热食,今日补全了!\"
\"老钱头疯了?\"围观的村民里有人小声嘀咕。
宋明允叼着狗尾巴草靠在槐树上,草尖沾了晨露,凉丝丝戳着嘴角。
他望着钱万顺背上被露水浸透的粗布衫——那是昨夜他亲自去大牢提审时,钱万顺哭着求他\"让我天亮前洗干净衣服\"的。
\"不是疯,是醒了。\"张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明允转头,见这老仵作捧着本泛着油光的《洗冤集录·白骨篇》,指节把书脊捏得发白。
他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骨粉,发顶的白毛巾歪到耳后,倒比平时穿官服时精神十倍。
\"前日验卫家老三的骸骨,我照着您教的'骨裂走向辨生前伤',\"张老三突然单膝跪地,膝盖压得青石板\"咚\"响,\"才发现当年仵作在验尸单上写的'坠崖重伤'全是屁话——那腿骨的裂痕是从内往外崩的,分明是被铁链抽断的!\"
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过忠魂碑,落在王屠户扛着的碑石上。
那碑石足有半人高,王屠户脖颈的青筋像蚯蚓似的爬,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县令大人,我爹当年也在卫字营当火头军!\"他把碑石往地上一墩,震得供桌上的烛火直晃,\"我娘说他走那天,怀里还揣着给我留的糖饼——后来全被说成'反贼赃物'烧了。\"
\"卫叔叔,吃糖饼!\"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响起。
小桃踮着脚把野菊往碑缝里插,扎着羊角辫的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我阿爹说,您们没吃成的糖饼,我每年清明都给您带!\"她插完花后退两步,仰头数碑上的名字,发绳上的红绸子被风掀起,扫过\"卫长庚\"三个字。
\"叮——\"
赵捕快跑得直喘,官靴尖沾着泥点,手里的竹筒晃得哗啦啦响:\"大人!
系统任务完成通知!\"他把竹筒往宋明允手里一塞,自己扶着槐树直拍胸口,\"小的从衙门跑到这儿,半道上还撞翻了刘婶的豆腐摊......\"
宋明允抽出竹简里的羊皮卷,系统特有的墨香混着槐花香钻鼻子。
【任务:公开鬼火真相】几个字在晨光里泛着金光,奖励栏写着\"知府好感+50\"。
他随手把羊皮卷塞进袖袋,目光扫过碑前的人群——钱万顺还在跪着,张老三还在捧着书,王屠户开始帮着摆供品,小桃正拽着春妮的衣角要再摘朵花。
\"赵四,\"他突然开口,\"去把大牢里郑氏的铺盖收了。\"
\"啊?\"赵捕快还没喘匀气,\"郑氏不是关在死牢吗?\"
\"明日押去知府衙门。\"宋明允把狗尾巴草从左边嘴角换到右边,\"那老东西在公堂上哭哭啼啼说'鬼火索命',我倒要让知府大人看看——\"他指节敲了敲自己太阳穴,\"鬼火是磷火,冤魂是活人,这世道最该怕的,从来不是鬼。\"
日头爬过屋檐时,村头的老槐树下支起了结案宴。
村民们抬来刚宰的猪,瓦罐里的米酒咕嘟咕嘟冒着泡,钱万顺捧着粗陶碗挨个斟茶,茶沫子在碗里打着旋儿:\"大人,这茶您得喝。\"他手背上还沾着早上叩首时的血渍,茶碗却捧得四平八稳,\"是后山老茶树上的明前芽,我天没亮就去采的。\"
宋明允接过碗,茶水温温的熨着掌心。
他仰头饮尽,喉间泛起清甜的回甘——比县城里那些加了桂花蜜的茶,确实甜得多。
\"大人可听说?\"蹲在他脚边啃猪蹄的王屠户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有匹快马进了城,马蹄铁上沾着京城的土。\"
宋明允的手指在茶碗沿上顿了顿。
远处官道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倏然转向。
他望着被马蹄带起的尘土在半空散成雾,想起今早拆的那封京城急件——封口处的朱砂印是\"靖安旧部\"的暗纹,信里只写了句\"陈九有信至江南\"。
夜来得比往常早。
宋明允站在县衙后院,望着张老三把最后一坛骨殖坛封好。
月光透过树影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明儿就押郑氏上路?\"张老三搓了搓手,\"这雨云压得低,怕要下整夜。\"
宋明允抬头看天,乌云正从远山那边漫过来,像块浸了墨的抹布。
他摸出怀里的狗尾巴草,草叶被体温焐得发软:\"该走的路,总得在雨里走。\"
远处官道传来马嘶声,夹杂着车轮碾过泥坑的声响。
宋明允望着黑暗里忽明忽暗的火把,把狗尾巴草重新叼回嘴里。
草尖上还沾着白天小桃插的野菊香,混着即将落下的雨气,在舌尖泛起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是回甘,又像是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