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院大堂的红漆柱子被烛火映得发亮,王典史抹着额头的汗跑进来时,十二位监考官正围在案前看那五瓶墨汁。
宋明允叼着根狗尾巴草斜倚在门框上,鞋尖轻轻踢了踢脚边的青布包裹——里面装着今早让五个寒门考生写的答卷,墨迹还带着潮气。
“宋县、宋大人。”主考官周翰林扶了扶老花镜,山羊胡抖了抖,“您说这墨汁有问题,可这是礼部特供的……”
“特供的毒?”宋明允直起身子,狗尾巴草“啪”地弹在周翰林案头。
他抄起最左边那瓶墨汁,瓷瓶在烛下泛着幽光,“今早我让东头巷的刘二牛、西市的陈铁柱,还有城南破庙那三个借住的穷书生,每人用不同批次的墨写了首《咏鹅》。”他晃了晃瓶子,墨汁在瓶壁上挂出一道黑痕,“现在刘二牛的脉搏比平时快了三十下,陈铁柱说喉头像塞了团火——就这瓶。”
监考官们“嗡”地炸开了锅。
周翰林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张老三抱着《洗冤集录》挤到最前面,花白胡子直颤:“乌头碱!我昨日翻到《毒术篇》,说这东西混在墨里,刚开始只让人头晕,写着写着就……”他突然拔高声音,手指戳着书页,“关键是调配!乌头碱苦得能掀翻药罐子,可这墨汁喝着只带点涩——调墨的人懂药理,还懂怎么掩人耳目!”
方伯谦的玉扳指在案上磨出“吱呀”声。
这位分管文教的县丞往日总端着读书人的斯文,此刻额头青筋直跳:“宋明允,你莫要血口喷人!礼部的墨……”
“礼部的墨?”宋明允突然笑了,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纸,“我让人快马加鞭去了蜀南。三年前那场大火,蜀南墨坊烧得连块完整的墨锭都不剩——可这瓶底的印子,分明是‘蜀南’二字。”他把纸拍在方伯谦面前,上面是墨坊老匠人的血书,“老匠头说,半年前有个穿玄色斗篷的人,拿了三百两银子买他刻模子。您猜怎么着?”他弯下腰,鼻尖几乎要碰到方伯谦泛青的脸,“老匠头说,那斗篷下露出的玉佩,跟您腰间这枚‘松鹤衔芝’,纹路分毫不差。”
方伯谦的手猛地攥住腰间玉佩,玉坠在掌心硌出红印。
王典史突然“扑通”跪在地上,脑门磕得青石板“咚咚”响:“方大人!是您让我收下那批墨的,说‘寒门学子根基不稳,得筛掉些病弱的’……小的、小的以为是帮着挑人才,谁知道是……”他抬头时脸上挂着鼻涕泡,“您还说李公子他爹崔大人在京城盯着,出了事有大官兜着……”
“住口!”方伯谦暴喝一声,抄起案上的镇纸就要砸。
两个衙役早候在侧,一左一右扭住他胳膊。
他锦缎官服被扯得歪歪扭扭,平日梳得油亮的发髻散了半缕,活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宋明允!你不过是走后门的进士,敢动我?崔大人的暗卫……”
“崔大人的暗卫?”宋明允从怀里摸出封密信,火漆印在烛下泛着冷光。
他“嘶啦”撕开,一张玄铁腰牌“当啷”掉在地上,“这是今早从你书房梁上掏的。‘着安平县丞方伯谦,确保李焕秋闱夺魁,必要时清理障碍’——”他抬眼看向缩在角落的李焕,后者月白锦袍早被冷汗浸透,“李公子,令尊前户部尚书崔明远,好大一顶保护伞啊。”
李焕的折扇“啪”地摔在地上。
他盯着那枚玄铁腰牌,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最后一屁股瘫在椅子上,锦靴踢翻了旁边的茶桶,水泼在方伯谦脚边,像道蜿蜒的罪证。
大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个戴飞鱼帽的公差撞开大门,腰间金牌在夜风中晃出金光:“宋县令接旨!”
宋明允掸了掸官服前襟,跪得笔直。
黄绢圣旨展开时,他听见头顶的声音:“安平县令宋明允,查科举毒墨案有功,着即押送人犯赴京,礼部、大理寺联合彻查。钦此。”
“谢主隆恩。”他叩首时瞥见李焕正被衙役架着往外拖,后者突然抬头,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宋明允!崔大人不会放过你……”
“崔大人?”宋明允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指尖轻轻划过那五瓶墨汁,“他以为这只是考场命案?”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色,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墨点,“可这盘棋,他刚落第一子呢。”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宋明允把五瓶墨汁并列摆在案上,银勺在指节间转了个圈。
系统提示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检测到特殊毒剂残留……”他低头盯着瓶底的墨渣,银勺尖刚要挑进去,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有人正攀着试院后墙,怀里揣着封未送的信,直奔京城方向。
“有意思。”他轻笑一声,银勺终于触到了第一瓶墨汁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