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污水如同贪婪的触手,死死缠绕着美咲早已麻木的四肢。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在绝对黑暗的岩石缝隙中疯狂冲撞、翻滚。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每一次被浑浊的污水呛入口鼻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尖锐的嗡鸣感并未消失,反而在这绝望的黑暗中变成了一种低沉、持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震颤,仿佛某种冰冷意志的窥探,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美咲的意识即将被寒冷和窒息彻底吞噬的瞬间——
哗啦!
身体猛地一轻,随即是失重感!
她被水流从狭窄的缝隙尽头狠狠抛了出来!重重摔在一片冰冷坚硬、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只剩下剧烈的咳嗽和呕吐感,混杂着腥臭的污水。
嗡鸣感骤然变得清晰而锐利,如同无数细针扎向某个方向!
美咲挣扎着抬起头,抹掉糊住眼睛的污秽,努力在绝对的黑暗中分辨。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光线,从前方不远处一个更开阔空间的顶部缝隙中透下,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一种比下水道更古老、更沉闷的腐朽气息,混杂着浓烈的硝石和…一种极其微弱、却让美咲浑身汗毛倒竖的、类似苦杏仁的甜腻气味!
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痛。她循着嗡鸣感最强烈的指引,踉跄着向前摸索。
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洞窟的墙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巨大的、切割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苔藓和硝霜。墙壁底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质碎片和锈蚀的铁器残骸,依稀能辨认出像是…箱子的残骸?
嗡鸣感如同无形的线,牵引着她走向洞窟深处一个坍塌了大半的石砌拱门。拱门后的空间更加黑暗,但那苦杏仁般的甜腻气味却更加明显。
美咲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小心翼翼地踏入拱门后的黑暗。
嗡——!
嗡鸣感骤然达到顶峰,几乎化为实质的刺痛!
她的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石壁时,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冰冷的、深深嵌入石壁中的金属物体!
那感觉…形状…大小…与口袋里的金属听诊器头惊人地相似!
她颤抖着,用冻僵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冰冷的金属凸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拔!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她面前一块看似完整的巨大石壁,竟然缓缓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强烈霉味和刺鼻甜腥的腐朽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美咲被这气息呛得连连后退,剧烈咳嗽。她捂住口鼻,惊骇地望着那道幽深的缝隙。嗡鸣感如同沸腾般在她脑海中激荡,强烈地指向缝隙深处!
里面有什么?莉迪亚会不会在里面?这令人窒息的气味又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和那无法抗拒的嗡鸣感驱使着她。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气味呛得几乎窒息),咬紧牙关,侧身挤进了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缝隙。
刑部旧库,最深处的档案柜前,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水晶提灯的光晕被刻意调暗,只照亮尤里安·诺维科夫面前铺着厚绒布的长桌。
桌上,静静躺着几枚细如牛毛、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吹针,正是从刺杀司法大臣的刺客身上搜出的“夜莺之吻”载体。旁边,摊开着那份编号S-1075的宫廷秘档,以及那本来自“渡鸦之巢”的账簿。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的陈旧气息、金属的冰冷味道,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苦杏仁的甜腻余韵——来自那些致命的吹针。
尤里安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吹针和S-1075卷宗之间反复扫视、比对。他的指尖戴着薄如蝉翼的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枚吹针,凑近卷宗上关于“夜莺之吻”载体描述的段落。
“…载体需以精金拉丝,中空如发,内壁需以秘法蚀刻细密储毒槽,淬毒后,针尖隐现幽蓝寒芒,其毒入血,瞬息毙命,唯余苦杏仁之息…”
精金拉丝…蚀刻储毒槽…幽蓝寒芒…苦杏仁之息…
卷宗的描述,与眼前这枚吹针的特征,严丝合缝!
尤里安的目光移向卷宗上那个被浓墨反复涂抹的签名位置。刺杀司法大臣…用的是宫廷秘毒“夜莺之吻”…这绝非巧合!这是一条冰冷、剧毒的锁链!一条从数十年前的叛国交易,延伸到今日宫廷剧毒调配,再连接到针对王国重臣刺杀的锁链!
锁链的核心,就是那枚跨越时空的徽记!那个隐藏在王国最深处阴影里的“操线者”!
“郎中,”心腹刑吏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佩特罗夫大人受惊过度,但性命无碍。他…签了。”
刑吏将一份加盖了司法大臣火漆印章、墨迹未干的羊皮纸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正是那份以“彻查宫廷秘药院保管制度疏漏”为名的调查令。佩特罗夫在惊魂甫定后,或许是出于对袭击的愤怒,或许是被尤里安“合乎程序”的理由说服,终于签下了名字。
尤里安的目光扫过调查令上司法大臣那略显颤抖、却依旧力透纸背的签名。这把“程序正义”的钥匙,终于拿到了。但此刻,这把钥匙握在手中,却感觉无比沉重。
调查秘药院,无异于在毒蛇的巢穴边缘试探。那个“操线者”已经用刺杀司法大臣的行动证明,他(或她)的触手无处不在,反应迅疾而致命!
“刺客的身份?”尤里安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平静却蕴藏着致命的寒意。
“查过了,大人。”刑吏的声音更低,“尸体没有任何身份标记,使用的武器和火铳是黑市上最常见的货色,无法追查。面容…也被一种强腐蚀药水毁掉了大半,无法辨认。” 他顿了顿,补充道,“手法…极其专业,像是专门豢养的‘清道夫’。”
毁容灭迹…毫无线索…典型的“清道夫”手段。尤里安并不意外。对方既然敢在司法大臣官邸动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灭口准备。这条线,断了。
他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风暴在无声酝酿。明线已断,那就只有从暗处着手。
“备车。”尤里安缓缓站起身,脱下鹿皮手套,“去‘渡鸦之巢’最后覆灭的档案封存地。”
“渡鸦之巢”?刑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那个数十年前就被剿灭的、声名狼藉的灰色情报组织?这和眼前的剧毒刺杀有何关联?但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无声领命。
尤里安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幽蓝闪烁的吹针。毒瘴弥漫,锁链看似坚固,但任何锁链,都有其最脆弱的一环。他要找到那个数十年前的“影瞳”或者“金鸢尾”的代理人,找到那个可能还活着的、知道徽记主人真正身份的关键节点!
他拿起那份刚刚生效的调查令,如同拿起一柄双刃剑,大步走出旧库的阴影。一场在毒瘴中寻找致命断链的狩猎,开始了。
瓦伦丁公爵府邸的密室,壁炉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公爵灰蓝色眼眸中冰冷的、如同打磨过的刀锋般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雪茄的烟雾,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肃杀。
心腹幕僚垂手肃立,脸上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一丝狠戾:“大人,东西…已经‘找到’了!在码头区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意外’发现了波利斯的尸体…还有,”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他‘生前’遭受过残酷刑讯的痕迹!特别是…胸口和后背,有清晰的、反复鞭打和烙铁灼烧的旧伤!还有几根…断裂的、被拔掉的指甲!”
瓦伦丁公爵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满意的弧度。尸体上的“伤痕”,就是最有力的控诉!比任何活人的证词都更令人信服!它无声地诉说着“北境军”的残忍和“灭口”的急迫。
“很好。”公爵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证据’呢?”
幕僚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片沾着暗红血迹的、边缘烧焦的碎纸片,以及一枚被踩得变形、但依稀能辨认出狰狞狼头的——北境制式弯刀的金属护腕碎片!
“这是在波利斯尸体紧握的拳头里‘发现’的!”幕僚的声音带着一丝邀功的狂热,“纸片…像是某种账簿的残页,上面有…‘冰原之牙’的编号标记!护腕碎片,更是铁证!”
瓦伦丁公爵拿起那枚扭曲的狼头护腕碎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凉。他眼中寒光闪烁。完美的伪证!这些碎片,配合波利斯尸体上精心炮制的“刑讯伤痕”,足以构成一条指向北境军的、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链”!
“南方领主们的反应?”
“沸腾了,大人!”幕僚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们派来的代表已经联合起来,带着波利斯的尸体…还有这些‘铁证’,正赶往王宫!要求陛下立刻召开紧急枢密会议!他们放出话来,如果陛下再不严惩奥列格·沃尔科夫,他们将以‘清君侧’的名义,封锁南方通往王都的所有要道!断绝粮秣供给!”
封锁要道!断绝粮秣!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军事威胁!瓦伦丁公爵灰蓝色的眼眸深处,冰冷的火焰熊熊燃烧。这正是他想要的!南方领主们的恐惧和愤怒,终于被他用波利斯的尸体和伪证彻底引爆,化作一柄足以斩断王权的巨斧!
“朝会何时开始?”公爵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
“就在一个时辰后,大人!”
瓦伦丁公爵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站起身,走到壁炉前。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冰冷坚硬的面容。
“更衣。”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去王宫。”
他要亲自去见证。见证那柄由他亲手锻造、用恐惧和伪证淬火的无形铡刀,如何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枢密院那象征着王国最高权力的殿堂之上,轰然落下!他要看着狄奥多西如何在这滔天的怒火和“铁证”面前,亲手折断他那把引以为傲的北境之刃!
锁链,已经绷紧到了极致。断链的轰鸣,即将响彻提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