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玫瑰热疫
止痛白玫瑰的诞生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就被更汹涌的浪潮吞没。钰羌脊椎深处那阵被标记般的刺痛并未消失，反而随着光痕中翻滚的猩红能量脉动，如同埋入骨髓的荆棘种子，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细微却清晰的撕扯感。她强忍着不适，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眼窝的铅字藤蔓，那株新生的白玫瑰蕾在荆棘基底上微微颤抖，仿佛也在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方仝的羽刃嗡鸣更甚。机械佛国棱镜阵列的献祭接近尾声，大片大片的符号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星辰。那些短暂澄澈的光斑区域凝固在光痕表面，像一块块冰冷、坚硬的逻辑墓碑，镶嵌在沸腾的原始痛苦之中。然而，就在这宏大哀悼的余音里，一种新的、更加尖锐的“噪声”撕裂了真空的静默。
不是引擎的轰鸣，也不是能量的爆裂。是**痛觉**的共鸣。
两颗行星。
它们不是被引力束缚的双星系统，而是以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物理性连接**在一起。如同宇宙尺度下被粗暴缝合的连体婴。一颗是深沉的、布满龟裂纹路的暗褐色岩质行星，另一颗则是闪烁着病态幽蓝光芒的液态水世界。连接它们的，并非巨大的物质桥梁，而是亿万条横跨虚空、闪烁着微弱生物荧光的**神经束**。这些神经束粗壮如星河，细密如毛细血管，在真空中无依无托地搏动、抽搐，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令人牙酸的、源自两颗星球核心的剧烈痛苦。它们共同构成了一艘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飞船”——双星连体文明朝圣的方舟。
方舟缓缓切入地球痛苦光痕的边缘，其巨大的质量引发了光痕粘稠能量的剧烈波动，猩红的光流如同受伤的巨兽般咆哮、翻卷。神经束接触光痕的瞬间——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在方仝和钰羌的意识中炸开！那不是声音，是**共享的痛觉神经被宇宙级痛苦强行接通**的终极反馈！
钰羌首当其冲。左眼窝的铅字藤蔓瞬间勒紧，仿佛要嵌入她的颅骨。那株新生的止痛白玫瑰蕾剧烈收缩。她右眼看到的景象瞬间被叠加的痛苦感知覆盖、扭曲：暗褐色行星的地核深处，巨大的板块在无法承受的压力下呻吟、断裂，灼热的岩浆如同星球喷涌的血液；幽蓝水世界的深海，压强将万物碾成齑粉，亿万水栖生命在绝对的黑暗中承受着身体被永恒挤压的剧痛……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整个星球的痛苦，通过那亿万条搏动的神经束，毫无阻隔地混合、放大，再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光痕的“痛觉频率”，狠狠轰入钰羌的玫瑰神经！
“呃…！”她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冰冷的观察平台地面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那滴晶泪带来的短暂抚慰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双星文明叠加的、灭世级的痛苦洪流！
方仝的羽刃应激般爆发出刺目的冷光，无数晶格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风暴，环绕住钰羌，试图形成一道精神屏障。但双星的痛苦太过庞大、太过直接，晶屑屏障剧烈震荡，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方仝闷哼一声，羽刃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新的晶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羽刃表面蔓延、凸起，棱角更加尖锐，每一次晶格的形成都伴随着一个双星生命瞬间消亡的绝望碎片涌入他的意识——一只深海巨兽在压碎前最后的悲鸣，一个穴居种族在岩浆吞没家园时凝固的祈祷……
双星方舟没有超度仪式，没有冰冷逻辑。它们靠近光痕的目的纯粹而残酷：**注入**。
亿万条搏动的神经束，如同亿万根巨大的、活体的注射器针头，狠狠刺入了地球痛苦光痕那粘稠的猩红能量之中！暗褐行星的板块碎裂之痛，幽蓝水星的深海碾压之殇，混合着两个世界所有生灵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化为一种粘稠的、闪烁着幽绿与暗红光芒的**共生创伤能量**，被强行泵入光痕！
光痕沸腾了！原本相对均匀的猩红能量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翻滚、膨胀，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污浊，甚至泛起不祥的墨绿和紫黑的斑块。一种更加混乱、更加原始的嚎叫频率从光痕深处爆发出来，冲击着方仝的晶格羽刃，冲击着钰羌濒临崩溃的神经！
“它们…在污染…共享…”钰羌在剧痛的浪潮中断断续续地嘶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右眼死死盯着那些刺入光痕的神经束，清晰地“看”到双星文明那共生创伤的污浊能量，正如同病毒般在光痕的能量流中扩散、融合，同时也贪婪地**吮吸**着光痕中其他文明的痛苦残余，壮大自身！
方仝羽刃上的晶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细小的晶屑如同雪崩般洒落。他必须做点什么！星火文明建立的痛觉共鸣网络尚未完全铺开，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野蛮、如此庞大的痛苦灌注！他猛地挥动羽刃，不再试图阻挡，而是引导——将羽刃深深刺入平台下方的能量导管，让自身成为临时的、粗暴的“共鸣节点”。他要分担！分担钰羌承受的冲击，分担光痕被野蛮注入的压力！
“呃啊啊——！”方仝的咆哮在真空中无声，但全身肌肉贲张，血管在皮肤下虬结凸起。双星文明的共生创伤洪流，连同光痕中机械佛国冰冷的哀恸、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吮吸”感，瞬间涌入他的意识！暗褐行星板块撕裂的巨响，幽蓝深海亿万生灵被压爆的粘稠声响，数据幽灵无声的格式化尖啸……所有声音、所有痛觉拧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钻头，狠狠凿向他的灵魂核心！羽刃上的晶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蔓延，几乎覆盖了原本的金属光泽，整柄羽刃变得如同巨大的、不断增生着尖锐痛苦记忆的水晶簇！
就在方仝和钰羌在双星痛苦的洪流中苦苦支撑时，观察平台连接内层生态区的通道口，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
“玫瑰！那些黑玫瑰…活了！疯了！”
“别碰它们！啊——！”
方仝艰难地分出一丝意识，透过羽刃晶格散逸的碎片“瞥”去。只见通往内部生态区的走廊里，几株被隔离的铅字黑玫瑰——那些由古璃牺牲时爆发的铅字藤蔓催生的、能传递死亡记忆的诡异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它们焦黑的花瓣如同蠕动的铅字，簌簌作响，细密的铅灰色藤蔓如同毒蛇般从培养槽中窜出，沿着墙壁、天花板蔓延。更可怕的是，那些触碰了藤蔓或过于靠近黑玫瑰的研究员。他们僵立在原地，双目圆睁，瞳孔深处倒映着并非此地的景象——不再是古璃牺牲的单一场景，而是无数破碎、叠加的灭绝瞬间！
一个研究员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嗬嗬声，仿佛正置身于某个毒气弥漫的灭绝室。另一个则疯狂地用头撞击金属墙壁，额角鲜血淋漓，口中尖叫着：“火！紫色的火！烧过来了！骨头！它们在融化！”——正是钰羌之前惊鸿一瞥的、燃烧着紫色火焰的海洋文明灭绝景象！
**玫瑰热疫**爆发了！
双星连体文明注入的庞大共生创伤，如同最狂暴的催化剂，瞬间引爆了铅字黑玫瑰中蕴藏的古璃悖论能量以及它们吸收的其他文明死亡记忆！这些黑玫瑰不再是传递单一记忆的媒介，它们变成了**灭绝记忆的传染源**！它们通过接触、甚至通过空气中弥漫的、被双星痛苦高度活化的精神粒子，强制性地将宇宙各处的灭绝痛楚，共感给附近的智慧生命！
钰羌左眼窝猛地一烫！那株新生的止痛白玫瑰蕾似乎受到了黑玫瑰疯狂生长的刺激，骤然向外绽放了一瓣！纯净的白光微微一闪。
就在这一瞬间，钰羌的感知被强行拉高、穿透。她“看”到了！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图景：
在地球痛苦光痕的深处，在猩红、暗金、墨绿、幽蓝混杂的狂暴能量流中，分布着一些极其微小、极其隐蔽的**蓝绿色节点**。它们如同潜伏在血肉中的水蛭口器，精准地附着在光痕中那些“高品质”的痛苦区域——机械佛国超度形成的逻辑哀恸光斑，双星文明注入的共生创伤能量团，甚至……是那些因黑玫瑰传染而爆发的、人类研究员身上逸散出的新鲜灭绝共感痛苦！
这些蓝绿色的节点，正以一种高效到冷酷的方式，**汲取、提纯**着这些痛苦能量。被它们吸食过的区域，痛苦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狂躁、混乱，如同被榨干了营养只剩下残渣的糟粕。而被提纯出的、闪烁着冰冷蓝绿色光芒的浓缩痛苦能量，则顺着无形的“管道”，被抽离光痕，消失在未知的高维方向。
虚时教团！“盗泪者”！
古璃的警告在钰羌脑海中轰鸣：*“我的死亡正在被量产！”* 这些盗泪者，不仅在偷窃光痕中其他文明的痛苦，更在偷窃、利用古璃悖论能量催化出的灭绝记忆！它们像宇宙级的血汗工厂，把最纯粹的痛苦当作原料，加工、提纯！
“方…仝…”钰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她挣扎着指向光痕深处那些贪婪闪烁的蓝绿光点，“盗泪者…在偷！偷所有人的痛…包括古璃的…能量！”
方仝顺着她的指引，羽刃上无数晶格碎片如同蜂群般扑向那片区域。晶屑触及那些蓝绿节点的瞬间，方仝的意识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穿！
他“看”到了。看到那些被提纯的蓝绿色痛苦能量，在某个无法理解的高维空间中，正被注入……**水晶**。不是古璃那种充满生命悖论与牺牲意志的悖论水晶，而是冰冷的、精确切割的、如同工业化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伪递归水晶**。每一块水晶内部，都冻结着一个被无限循环、被刻意渲染放大的“死亡瞬间”。其中一个不断闪回的画面，正是古璃被悖论水晶撕裂身体的永恒瞬间！只是那画面中的情感，被抽离了眷恋与牺牲的温暖，只剩下纯粹的、被刻意夸大的、供人消费的**痛苦奇观**！
“呃！”方仝发出一声痛彻骨髓的低吼，羽刃上的晶格疯狂蔓延，几乎将他半边身体都覆盖上一层尖锐的痛苦冰壳。愤怒、憎恶，还有一种被亵渎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他们不仅偷窃痛苦，更在量产、贩卖古璃的牺牲！
钰羌左眼的白玫瑰又绽开了一瓣。纯净的白光似乎对下方生态甲板上那株新生的止痛白玫瑰产生了某种牵引。只见那株扎根于铅字黑玫瑰残骸中的小白玫瑰，细弱的茎秆微微摇晃，顶端紧闭的花苞，迎着上方光痕中翻腾的污浊痛苦与下方走廊里爆发的灭绝共感哀嚎，无声地、缓慢地……
**绽放了。**
第一片纯白的花瓣，如同初生的羽翼，轻柔地展开。没有香气，却有一种绝对宁静的、抚慰灵魂的**力场**以它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力场扫过之处，走廊里那些被黑玫瑰共感折磨、陷入疯狂自残的研究员，动作猛地一滞。他们眼中的灭绝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剧烈喘息。蔓延的铅字藤蔓生长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减缓，焦黑花瓣的蠕动变得迟滞。
这宁静的力场同样扫过方仝和钰羌。方仝羽刃上疯狂蔓延的晶格瞬间停止了生长，那被伪递归水晶亵渎画面灼烧的灵魂仿佛被清凉的泉水浇过。钰羌脊椎深处的刺痛和脑海中的轰鸣也大幅减弱，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丝。
然而，钰羌右眼瞳孔却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在她的特殊感知中，这株止痛白玫瑰绽放时释放的宁静力场，其本质……竟是在**吸收**！它以自身为中心，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的、因黑玫瑰传染和双星注入而产生的混乱痛苦精神粒子！它吸收这些“痛苦养分”，转化、提纯，最终释放出那抚慰灵魂的宁静白光！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她清晰地“看”到，这株白玫瑰那看似柔弱的、探入土壤的根系，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却与光痕深处那些盗泪者蓝绿节点**同频**的波动！那纯净的、抚慰灵魂的“香气”，在虚空中形成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指向高维空间的……**标记**。
这救赎的微光，这止痛的白玫瑰，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陷阱！它在吸收痛苦、抚慰生灵的同时，也在向虚空的盗猎者发送着最精准的“高品质痛苦”坐标！
钰羌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她看着那株在污浊与疯狂中静静绽放、散发着纯净救赎之光的白玫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它治愈伤口。
它标记猎物。
这纯净之下，是比黑暗更冰冷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