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南柯的手微微颤抖。防盗门发出熟悉的 “咔嗒” 声，一股久未居住的陈腐气息裹挟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暖黄色的光晕里，悬浮的灰尘清晰可见，在寂静中缓缓沉降。
“妈妈，这是我们的家吗？”橙子拽着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怯生生的好奇。南柯低头看着橙子，触到孩子澄澈的目光，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勉强扯出个笑容，“是啊，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了。”
景川拖着两个行李箱走进来，滚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伸手按亮吊灯，璀璨的水晶灯瞬间照亮整个空间。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灯光，电视墙的胡桃木饰面泛着温润的光泽，角落里的钢琴蒙着一层薄薄的灰，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时光。
南柯走到沙发边，轻轻抚过柔软的羊绒面料，“记得吗？当时选这个沙发，我们跑了整整五家家居城。”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本来想着一家人窝在这儿看电影，周末请朋友来开派对……”
景川将行李箱放在一旁，走过来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对不起，是我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深深的愧疚。
南柯转过身，看着丈夫疲惫的面容，“说这些干嘛。只是没想到，两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换了好几个地方居住，好不容易盼你回来，回到这儿却是要卖房还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景川衬衫上的纽扣，“这套房子，我当初费了那么多心思装修，满心想着能和孩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景川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等把债务还清，我们再买个更大更好的房子。”
“哪有那么容易。” 南柯苦笑着摇头，挣脱他的怀抱，走向儿童房，“先收拾孩子的房间吧，他们也累了。”
儿童房里，淡蓝色的墙纸上印着可爱的星星月亮图案，双层床的护栏上还挂着当年精心挑选的毛绒玩具。南柯拿起一个小熊玩偶，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那时候想着等孩子大了，兄弟俩就可以睡在这里，晚上一起数星星。”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结果要卖掉了。”
景川蹲下身，将橘子抱到小床上，“宝贝，先休息会儿，等收拾好了带你们去外面买好吃的。”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点头，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到客厅，开始整理散落的杂物。景川打开纸箱，翻出一叠相册，“看，这是我们装修时拍的照片。” 他翻开相册，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那时候虽然累，但每天都很开心。”
南柯凑过去，看着照片里两人并肩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啊，” 她轻声说，“现在却……”
突然，景川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他掏出手机，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是大舅。” 他按下接听键，“大舅，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隐传来，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景川紧锁的眉头和不断变化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并不简单。“好，我明天回公司一趟。” 景川挂断电话，叹了口气，“大舅说公司出了急事，让我明天必须回去。”
南柯心里一沉，“是不是债务的事又出问题了？”
景川摇摇头，“不知道，但看大舅的语气，肯定不是小事。明天一早我就过去。”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本来还想好好陪陪你们……”
“工作要紧。” 南柯强装镇定，“家里有我呢。”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涌起一阵不安。这个家刚刚团聚，却又要面临新的危机，未来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清晨的阳光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景川的皮鞋上投下冷硬的光斑。电梯数字跳到 19层时，金属门开合的声响让他下意识挺直了肩膀。走廊尽头大舅办公室的胡桃木门虚掩着，隐约传来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某种无形的催促。
推开门，檀木茶案上的普洱正腾着热气。大舅摘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坐。” 红木椅的凉意透过西装裤渗进皮肤，景川盯着办公桌上摊开的东南亚航线图，那些鲜红的标注像伤口般刺眼。
“东南亚那边又出乱子了。” 大舅转动着黄花梨手串，每颗珠子碰撞声都清晰可闻，“咱们做进出口贸易的，外面没个自己人盯着，货款、通关全是窟窿。” 他突然将茶杯重重搁下，溅出的茶水在合同上晕开深色痕迹，“我和你舅妈商量过，想让你和她弟弟轮流外派，每人半年。”
景川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窗外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恍惚间他想起昨夜南柯抚摸着钢琴琴键的模样，孩子把小熊玩偶抱在怀里的睡姿。“大舅，我才刚回来……”
“报酬是国内三倍。” 大舅从抽屉里抽出牛皮纸袋，现金的油墨味混着茶香扑面而来，“你不是急着还债？这套房子挂牌半个月都没动静，房子现在行情不行，卖不动的，而且你知道现在外贸行情多差？” 他的声音突然放软，“景川，咱们是一家人，你在那边有股份，把盘子稳住了，以后……”
办公室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景川盯着自己在玻璃桌面的倒影，领带歪斜得可笑。三倍工资，足够还上不少欠款，可南柯怎么办？两个儿子才学会叫爸爸，昨天睡前还攥着他的衣角说 “再也不分开”。
“我答应。” 话出口时，景川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响动。大舅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像要把人按进椅子里。签完外派协议，钢笔尖在 “两年期” 字样上洇出墨团，像滴落在心上的血。
走出写字楼，早春的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景川摸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昨晚拍的全家福，南柯笑得眉眼弯弯，两个孩子挤在中间比耶。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围栏，编辑框里的光标不停闪烁，最终只打出一句：“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暮色渐浓时，他站在小区楼下，望着自家亮灯的窗户。窗帘上晃动着南柯忙碌的身影，厨房飘出的油烟味混着隐约的儿歌旋律。口袋里的外派通知硌得大腿生疼，他突然想起装修时南柯说过 “家要暖得像块烤面包”，可现在，他要亲手把这块面包扔进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