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光,恍如晨露微光,转瞬即逝,悄然降临于祁王府的书房之内。
室内,袅袅檀香轻舞,如同一位温婉仕女,以她无形的纤手,温柔地拭去空气中最后一抹不易察觉的肃杀与血腥气息。
云墨尘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那双深邃眼眸,宛若幽谷寒潭,静静地注视着案头。那里,原本堆积如山的卷宗,此刻已薄如蝉翼,仿佛一段尘世纷扰的往事,正随着时光的流转,缓缓拉下它沉重的帷幕。
舒玄恭敬地立于一旁,进行着最后的禀报。他的声音中,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却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冷峻:“王爷,此次京中案件,共牵涉官员一十七人,吏员、商贾、帮闲等共计五十三人,皆已依法严惩,无一漏网之鱼。主犯张清平,其罪行罄竹难书,勾结巨寇、构陷亲王、贪墨军资,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无疑。如今,已判其斩立决,家产尽数抄没,三族之内,皆受流放三千里之罚。其余从犯,亦皆依律严惩,无一得以逃脱。”
他微微一顿,语气更为沉重:“兵部武库司之失职与贪腐,亦是此次清查之重中之重。失职、贪腐官员共计七人,皆已革职查办,其中流放两人,斩首一人。至于致仕兵部左侍郎赵文博,虽未直接涉案,但其任内失察之责,实难推卸。包庇旧属,纵容亲属与‘墨香斋’勾结牟利,此等行为,无异于国之蛀虫,实为国法所不容。因此,赵文博已被削去一切恩荫爵禄,贬为庶民,且永不叙用,以示国法之威严。”
谈及江南之事,舒玄的语气中不由多了几分凝重与感慨:“江南方面,太湖巨寇‘翻江蛟’刘魁,负隅顽抗,终难逃天网恢恢。水师提督英勇果决,一战而斩其首级!其匪巢已然覆灭,缴获失窃军械甲胄三百余件,被劫官银十五万两之多。匪众大部已被歼灭,余孽亦在全力追剿之中。至于那些至关重要的证物账册与密信,已由萧庄主亲自押送,预计不日即可抵京。”
他轻轻一顿,复又言道:“萧庄主飞书而至,信中所述账册之详尽,密信指引之明确,竟与吾等在京中所探之事,丝毫不爽。诸般线索,细若游丝,却又丝丝入扣,终是指向了……”
云墨尘缓缓抬手,打断了舒玄未尽之语,他悠然倚于椅背,眼帘轻垂,修长的指尖不经意间叩击着身侧紫檀扶手,发出沉稳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书房之内,静谧非常,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似被这宁静所吸附,缓缓落定。那些关于翊儿的无端谣言,早已随风飘散,不留痕迹。“功高震主”的阴霾,在铁证面前,更是如晨雾遇阳,消散得无影无踪。
京城之中,那盘踞已久的腐化之瘤,终被连根拔起,江南肆虐的巨寇亦已如风中残烛,湮灭无形。太后与宜贵妃心怀大慰,宸懿筱之体,在精心调养下,日渐康复,小云翊亦在无忧无虑之中,茁壮成长。一切仿佛都已步入正轨,且更添了几分往昔所无的清澈与安宁,令人心生欢喜。
然而,在云墨尘的心湖之中,并未荡起尘埃落定的宁静涟漪。舒玄未曾吐露的那个姓名,宛若一根细微却锋利的芒刺,悄无声息地扎入他思绪的深渊,难以轻易撼动,更无从拔除。
周明安已然陨落,张清平伏法认罪,刘魁亦授首伏诛,那些台前耀武扬威的爪牙,已被一扫而净。然而,那隐匿于幕后、真正的操纵者——那位能左右都察院清流重臣、将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军械库、豢养庞大死士组织、又将触手伸向江南巨寇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封在父皇寿宴之上,被猛然掷出的密信,兵部究竟于何时所得?父皇……他又究竟洞悉了几分?知晓到了何种境地?他选择在那一刻抛出密信,是早已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还是……在绝境之中的无奈抉择?
“王爷?”舒玄见云墨尘长久地陷入沉思,不禁轻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万千。
云墨尘缓缓睁开双眸,那深邃的眸光宛如幽深的山谷,将所有的情感波澜都深锁于心海的最暗处,不为人知。他的视线投向窗外,正值庭院之中春光旖旎之时,宸懿筱正温柔地抱着牙牙学语的小云翊,在花树的斑驳光影之下悠然漫步。阳光温柔地洒落,为他们镀上了一抹温暖的金边,勾勒出一幅温馨动人的绝美画卷。
这份难能可贵的宁静与美好,是他凭借铁腕手段,一路披荆斩棘所换来的果实,亦需他以更加敏锐如鹰隼的警觉,不懈地守护。
“知道了。”云墨尘的声音沉稳而平静,波澜不惊,宛如深邃的古潭,“将结案卷宗仔细整理妥当,明日,本王将亲自入宫,向父皇详尽禀报。”他的话语稍作停顿,目光依旧紧紧锁定在窗外那抹温馨的身影上,语气虽轻,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墨羽的日常巡逻与隐秘哨点的布防,一切照旧,不得有丝毫松懈。王府内外,表面上看似松懈平常,实则暗藏锋芒,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舒玄闻言,心头猛地一凛,瞬间洞悉了王爷未曾言明的深意。风波虽已平息,但暗流依旧汹涌澎湃,潜藏在深渊之下的阴影,是否真的已随着表面的宁静一同消散?他恭敬地俯身行礼,神色凝重而决绝:“属下明白!定当倾尽全力,誓不负王爷厚望!”
云墨尘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温馨的一幕,阳光正好,岁月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格外温柔。然而,在这明媚的阳光之下,那位高坐于九天宫阙之上的帝王心中,对于这场由他爱子引发、最终撼动整个朝堂的惊天大案,是否真的能够就此释怀?帝心深似海,浩瀚难测。这看似圆满的终结,或许,只是另一场更为错综复杂棋局的序章,正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