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于无声处悄然滑过。小世子云翊,在双亲细腻的关怀与王府上下众人温柔的簇拥中,日复一日,茁壮如春日嫩苗。
昔日,百日宴上的风波迭起、周明安的不幸陨落、寿宴上的惊心动魄,乃至朝堂之上的暗潮汹涌……那些曾如乌云般笼罩祁王府上空的阴霾,似乎都已被时光的细流轻轻带走,化作大人们茶余饭后,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谈资。
而在小世子纯真无邪的世界里,唯有春日暖阳下蹒跚探索的步履,夏夜微风中牙牙学语的稚嫩,秋日庭院里追逐嬉戏于落叶间的欢笑,以及冬日炉火旁依偎双亲怀中的温馨安宁。
这一日,晴空如洗,云淡风轻。
祁王府的后花园里,各色牡丹竞相绽放,绚烂夺目,尽显其雍容华贵,不愧是国色天香。宸懿筱悠然坐于铺着柔软坐垫的石凳之上,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目光温柔地投向不远处。
云墨尘,褪去了朝堂之上的冷硬与威严,换上了家常的墨色锦袍,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他正半蹲在繁花似锦的花丛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扶持着初尝步行、步伐尚显蹒跚的小云翊。
小家伙身着大红锦缎制成的小袄裤,喜庆而夺目,头上戴着镶嵌明珠的小金冠,宛如精心雕琢的玉人儿,活脱脱一个年画中的小精灵。
他被眼前那片绚烂的花朵深深吸引,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里满是好奇与惊喜,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指向最近的一朵碗口大小的姚黄牡丹,小嘴一张一合,发出急切而又含糊不清的声音:“花……花……父王……要!”
云墨尘那平日里冷峻如峰的眉眼,在儿子那一声虽含糊却异常清晰的“父王”中,恍若春日初融的雪,瞬间化为一汪温柔的水。他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而出,轻轻揽着蹒跚学步的儿子,生怕一丝不慎让他跌倒,语调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翊儿慢慢来,父王这就给你摘。”
他伸出那双修长的手指,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摘下了那朵最为灿烂的姚黄牡丹。他细心地剔除每一片可能刺伤小手的枝叶,才小心翼翼地将这朵几乎与儿子脸庞相媲美的花朵递到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中。
小家伙的眼眸立刻弯成了月牙,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藏,紧紧捧着那朵牡丹,小鼻子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喜悦。随后,他转身,步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宸懿筱走去,嘴里不停地喊着:“娘亲!娘亲!花儿……香!”
宸懿筱的心被这小小的身影和稚嫩的声音瞬间填满,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她急忙起身,迎上几步,蹲下身子,张开双臂,迎接那满怀爱意的小身影和那朵绚烂夺目的牡丹。“哎哟,娘的翊儿真是了不起!都会给娘亲摘花了呢!”她轻轻吻了吻儿子带着淡淡奶香的小脸蛋,笑容如阳光般明媚,眼中闪烁着无尽的幸福与满足。
云墨尘缓步上前,挺拔的身躯宛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稳稳立于妻儿之后,为他们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他缓缓伸出臂膀,那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在宸懿筱的香肩上,眼神中满是柔情,温柔地注视着前方。儿子正嬉笑着,小手笨拙地将一朵朵鲜艳的牡丹花瓣插入娘亲的发髻中,那纯真无邪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阳光透过繁花间细碎的缝隙,斑驳陆离地洒落在这一家三口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温馨与甜蜜。四周繁花似锦,孩童的欢声笑语与妻子的温婉笑颜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美好得让人几乎忘却尘世的烦恼。
不远处,舒玄静静地伫立于回廊的阴影之下,默默注视着这温馨而和谐的一幕。他那平日里坚毅如铁的面容,此刻竟也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柔和的微笑,眼中闪烁着几分感慨与欣慰。
王府内外,守卫依旧森严,暗卫们如同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潜伏于府邸最隐秘的角落,时刻保持着警惕。那些针对潜在威胁的指令,依旧静静地躺在暗处,等待着可能的触发。然而,在这片刻的宁静与欢笑中,即便是那紧绷至极致的神经,也似乎在这和煦的阳光与纯真的笑声中,得到了片刻的舒缓与放松。
......
这日午后,云墨尘在书房处理完几份兵部关于边关马政的例行公文,刚搁下笔。舒玄却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手中捧着一个用火漆封着的细长竹筒。
“王爷,江南急件。萧庄主亲笔,标注‘十万火急’。”舒玄的声音压得很低。
云墨尘眉头微蹙。江南?太湖匪患已平,军械案尘埃落定,萧御寒此时发来十万火急的信件,所为何事?他接过竹筒,指尖用力,捏碎火漆,抽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薄信笺展开。
目光扫过萧御寒那熟悉的、带着江湖豪气的字迹,云墨尘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信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猝不及防地从脊椎窜上头顶!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祁王殿下鉴:太湖漏网之鱼‘过山风’吴老二,蛰伏年余,近日现身南疆边陲‘黑石镇’,与一神秘商队头目接触频密。弟遣人乔装追踪,于其丢弃废物中,觅得此物。事关重大,不敢延误,特飞鸽急传。详情容后禀。萧御寒手启。”
信笺之下,粘着一小块深蓝色的粗布碎片!布片边缘焦黑,质地粗糙,与周明安书房窗棂、寿宴刺客袖口、甚至西山军械库失窃甲胄上残留的碎片,如出一辙!而在这块布片之上,一个用特殊银线刺绣的、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标记,在书房明亮的日光下,刺目地映入云墨尘的眼中——
那是一只被利箭贯穿、却依旧狰狞咆哮的狼头!
轰——!
云墨尘只觉得脑中一声炸响!所有的平静,所有的安宁,在这一刻被这块小小的布片,彻底撕得粉碎!太湖漏网之鱼……南疆……神秘商队……狼头标记!这个本以为早已随着主犯伏诛、巢穴覆灭而消散的毒蛇印记,竟然如同附骨之疽,在千里之外的南疆死灰复燃!
南疆!那个与安南接壤、民风彪悍、土司林立、朝廷控制力相对薄弱的化外之地!他们去那里做什么?与谁接触?那支神秘商队又是什么来路?是新的据点?新的交易?还是……酝酿着更大、更致命的阴谋?!
云墨尘死死捏着那块带着狼头标记的深蓝布片,手背上青筋毕露。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脸上所有震惊、愤怒、冰冷的杀意,在几个呼吸间,被强行压制下去,重新覆盖上一层深潭般的平静。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慢慢将信笺和布片仔细折好,放入怀中,贴身收藏。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口,如同毒蛇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