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陈五的马队出了平城西门。玄甲卫的马蹄踏碎晨霜,铁蹄下的冰碴子像撒了把盐,在青石板上泛着冷光。他骑的青骓马是甜市百姓送的,马鬃上系着红绸,是阿月连夜缝的 —— 她说 “红绸镇邪,查案顺当”。此刻红绸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扫过他腰间的甜灯,金砂在灯身游移,聚成 “刃” 字,烫得他掌心发紧。
“大人,齐州快马!” 李昭打马从队首折返,玄甲上的冰珠簌簌落进雪里。他手里攥着封蜡的急报,火漆印着 “齐州刺史” 的龟纽,“刺史府说窦家盐场今日开仓放盐,百姓都聚在盐仓外,怕生乱子。”
陈五接过急报,指腹蹭过火漆的裂痕 —— 这是被人拆过又重新封的。他想起崔浩昨夜塞的账册,窦家 “内库” 的盐引上,也有这种龟纽印。“昭子,” 他把急报塞进袖中,“让玄甲卫分两队,前队快马加鞭,后队护着御史台的账房先生。阿史那云的胡骑跟我走,抄近道穿野狐岭。”
阿史那云的狼头刀在鞘中轻鸣。他拨转马头,狼头旗在风里抖出锐响:“野狐岭的雪没到马腹,可少走二十里。陈大人,您信我这双‘草上飞’的眼睛不?”
陈五拍了拍青骓的脖子,马颈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信。当年甜市抗柔然,你带着胡骑从沙窝子抄后路,我就信你。”
野狐岭的雪比预想的深。青骓的前蹄陷进雪坑,陈五险些栽下马背。他拽紧马鬃,看见阿史那云的坐骑像团黑炭,在雪地里踩出梅花似的蹄印 —— 那是他从柔然换的 “踏雪乌骓”,专走险路。“大人看!” 阿史那云突然勒马,手指向山坳里的灰影,“窦家的运盐车!”
二十辆木轮车挤在山坳里,赶车的汉子裹着羊皮袄,却都没戴皮帽 —— 陈五记得齐州的盐工,冬天必戴厚毡帽防盐霜蚀耳。他打了个呼哨,玄甲卫的弩手迅速散开,将车队围了个严实。
“官差办案!” 李昭的声音像炸雷,“下车!卸篷布!”
赶车汉子的脸瞬间煞白。最前面的车夫想拨马逃跑,被阿史那云的狼头刀挑断马缰。篷布掀开的刹那,陈五的甜灯 “嗡” 地发烫 —— 车上码着的不是盐,是用油纸包着的铁锭,铁锭上的火印清晰可见:“龙庭军器监”。
“好个窦家盐场!” 陈五的手指抠进车板,木刺扎进掌心,“官盐车拉柔然的兵器!” 他扯下一块油纸,里面掉出枚铜印,刻着 “阿古达” 三个字 —— 正是鬼哭峡马贼腰牌上的名字。
车夫突然跪在雪里,额头撞得雪沫四溅:“大人饶命!小的是窦家盐场的长工,窦管家说这是‘北地药材’,让我们扮成盐车……” 他的声音发颤,“窦管家还说,等车到了雁门关,有柔然人来接,每车给五两银子!”
陈五摸出甜灯,金砂散成 “网” 字。他想起第 148 章在太极殿,窦荣说 “私盐贩子勾结柔然”,原来勾结的不是贩子,是窦家自己。“把车夫和铁锭押回齐州,” 他对李昭说,“让御史台的人记口供,铁锭和铜印送玄甲卫大牢。”
未时三刻,马队进了齐州城。城门口的百姓挤成堵墙,手里攥着破碗、旧布袋,看见玄甲卫的旗号,突然爆发出欢呼:“均田使来了!窦家的盐该降价了!”
陈五的眼眶发热。他看见人群里有个穿补丁棉袄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缺嘴的陶瓮 —— 和甜市阿婆的盐瓮一模一样。“阿婆,” 他勒住马,“您等盐多久了?”
老妇抹了把脸,眼泪在脸上冻成冰碴:“等了七日了!窦家盐场说今日开仓,可盐仓的门闩比牛腿还粗!前日我家那口子去砸门,被护院打断了腿……” 她掀起裤脚,露出裹着破布的小腿,血渍渗在布里,像朵黑花,“大人,求您开开盐仓,我家那口子快渴死了!”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烧得发烫。他翻身下马,把老妇扶起来:“阿婆,今日我就开盐仓,让您舀够一年的盐。” 他转向李昭,“去请窦管家,就说均田使要‘看仓’。”
窦家盐场在齐州城东,青砖墙足有两人高,墙头上插着碎玻璃,在太阳下闪着冷光。窦管家是个胖子,穿件狐皮大氅,见了陈五,哈着腰直搓手:“陈大人,您大驾光临,小的这盐仓蓬荜生辉!” 他的手指在狐皮上蹭来蹭去,陈五注意到他小指戴的翡翠扳指 —— 和窦荣腰间的玉牌纹路一样。
“开仓。” 陈五简短地说。
窦管家的脸僵了僵,赔笑道:“大人,这盐仓的钥匙在窦侍郎手里,小的可不敢擅动……”
“窦侍郎的手谕在这儿。” 陈五摸出拓跋濬赐的玄鸟符,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见符如见朕,开不开?”
窦管家的额角沁出冷汗。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钥匙串,最大的铜钥匙上沾着油泥 —— 显然常用来开这仓门。“吱呀” 一声,仓门打开,陈五的甜灯突然坠得他手腕发沉。
盐仓里堆着的不是盐,是整整齐齐的粮袋。陈五抓起把粮食,麦粒上沾着潮霉味 —— 这是去年的陈粮,早该发去赈灾。“窦管家,” 他的声音像块冰,“盐呢?”
窦管家 “扑通” 跪下,狐皮大氅滑落在地:“大人饶命!窦侍郎说,今年的官盐都运去了‘内库’,这仓里的粮是…… 是给陛下的‘贡粮’!”
“贡粮?” 陈五扯下粮袋的封条,朱印是 “齐州刺史府”,“齐州去年大旱,陛下拨了十万石赈灾粮,怎么成了窦家的‘贡粮’?” 他转向身后的御史,“记下来:窦家盐场私藏赈灾粮,官盐不知所踪,运盐车私运柔然兵器。”
窦管家的嘴唇直哆嗦,突然喊:“大人!窦侍郎在盐场后园有间密室,藏着账册和盐引!小的带您去!”
盐场后园的腊梅开得正艳,花瓣落进雪地里,像撒了把血。窦管家扒开梅树下的雪,露出块青石板,石板下是道暗门。陈五举着火把下去,霉味混着盐腥扑面而来 —— 密室里码着整墙的盐包,封条上的 “窦氏” 朱印还带着湿气;墙角的檀木柜里,整整齐齐码着账册,最上面的一本写着 “柔然铁锭往来账”。
“大人!” 李昭突然在门口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窦家护院反了!带着三百私兵,把盐场围了!”
陈五的甜灯在掌心聚成 “战” 字,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他抽出腰间的横刀 —— 这是甜市铁匠阿铁打的,刀身刻着 “护民” 二字,刀背还留着阿铁敲打的锤印。“昭子,带二十个玄甲卫护着御史和账册,退到后园角楼!阿史那云,带胡骑从左侧包抄,断他们的退路!” 他反手将火把砸向地面,火星溅在腊梅枝上,“剩下的跟我冲前门!”
喊杀声几乎是同时炸开的。盐场前门的木栅栏被撞得粉碎,三百护院像黑浪般涌进来,为首的络腮胡骑在枣红马上,臂上狼头刺青泛着乌青,手里的三股钢叉挑着面 “窦” 字黑旗。“陈五!你动窦家的东西,就是动大魏的根!” 他暴喝一声,钢叉带起破风响,直取陈五咽喉。
陈五旋身侧避,横刀格在叉股间。钢叉与刀身相撞,迸出的火星落在他眉骨上,烫得生疼。“大魏的根是百姓!” 他借力翻上石桌,横刀劈向络腮胡左肩,“你护的是窦家的蛆!”
络腮胡后仰躲刀,钢叉横扫陈五下盘。陈五单脚点桌沿跃起,靴底踹中络腮胡胸口。枣红马受惊前冲,络腮胡摔进雪堆,钢叉扎进腊梅树,震落的花瓣扑在他脸上。
“杀!” 护院们举着朴刀、铁尺、带棱的木棍,潮水般涌来。玄甲卫的弩手在角楼上齐射,弩箭破空声像暴雨打瓦,前排的护院被钉在雪地里,血花溅在同伴脸上,染得他们眼睛通红。
阿史那云的胡骑从左侧杀来,狼头刀卷着寒风。他的踏雪乌骓撞翻两个护院,刀锋划开第三个的喉咙,血柱喷在狼头旗上,红绸瞬间变成暗紫。“窦家的狗!” 他大笑着挥刀,“尝尝胡骑的狼牙利不利!”
陈五的横刀砍翻两个朴刀手,刀锋卷了口,却砍得更狠。他看见个护院举着铁尺砸向玄甲卫的小旗,那旗是甜市百姓绣的 “均田” 二字,他红着眼冲过去,横刀削断铁尺,反手劈进那护院的肩窝。“敢动百姓的旗,就拿命来抵!”
战斗进入白热化。盐场的青石板被血和雪混成泥泞,护院们的惨嚎与玄甲卫的呼喝交织成网。络腮胡爬起来,从腰间摸出短刀,猫着腰绕到陈五背后。陈五听见风声,旋身横刀一挡,短刀擦着刀背划过,在他左臂划开道三寸长的口子,血浸透了朝服。
“杂种!” 陈五咬着牙,反手抓住络腮胡的手腕,膝盖猛顶他小腹。络腮胡蜷成虾米,陈五的横刀架在他脖子上,“说!窦荣和柔然勾结多久了?”
络腮胡疼得直抽气,却咧嘴笑了:“窦侍郎说了,你就算查出来,也活不过今夜……”
“住口!” 陈五的刀背砸在他后颈,络腮胡昏死过去。他扯下络腮胡的狼头刺青布,上面还沾着血,“昭子!把这刺青和铁锭、账册一起送平城!让陛下看看窦家的‘忠良’!”
李昭提着带血的弩箭跑来,玄甲上插着三支断箭,“大人,护院剩不到五十个了!他们想从后门跑!”
“追!” 陈五抹了把脸上的血,血珠落在雪地上,“一个都别放跑!”
最后一个护院被阿史那云的狼头刀挑落马下时,盐场的雪已经红得像浸了酒。陈五站在密室门口,望着满地狼藉,甜灯在袖中散成 “烬” 字。他摸出块干净的布,裹住左臂的伤,血很快渗了出来,却不觉得疼 —— 他想起齐州老妇舀盐时的笑脸,想起甜市百姓的盐瓮,这些比刀伤更烫。
戌时,陈五坐在刺史府的公堂上,望着案头的账册和铁锭。甜灯在他手边,金砂散成 “明” 字,像团小小的太阳。窗外传来百姓的欢呼,混着盐粒落在陶瓮里的脆响。他摸出袖中的急报 —— 是代郡来的,说拓跋家的牧正带着私兵围了牧民的冬草场,放火烧了三座敖包。
陈五的手指在急报上摩挲。他想起第 148 章崔浩说的狼头祠,想起那把 “与国同休” 的剑,喉结动了动。“昭子,” 他说,“明日启程去代郡。窦家的案子,交给御史台和齐州刺史。咱们的刀,还得再磨利些。”
李昭把玄甲擦得锃亮,刀疤在烛光里泛着红:“大人,代郡的拓跋家有三千私兵,比窦家的护院狠十倍。”
“狠十倍?” 陈五笑了,“当年甜市抗柔然,咱们三百百姓守望着火楼,对面是三千骑兵。那时候我想,只要百姓的饼还热着,刀山火海也得闯。” 他摸了摸甜灯,金砂聚成 “根” 字,“现在这饼,是大魏的百姓在揣着,就算拓跋家的私兵有三万,咱们也得把根扎进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