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汽车停停走走,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仿佛一头疲惫不堪的巨兽。车窗外,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和车窗,像是一场激烈的音乐会。雨水从天空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银色的雨幕,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公交车的灯光微弱地穿透雨雾,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但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每一次停车和启动都让车身微微颤抖,仿佛它也在与这恶劣天气抗争。车内的乘客们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有的人望着窗外的雨景,有的人低头沉思,有的人则闭目养神。
这辆公交车就像一座孤独的岛屿,缓缓移动在这片被雨水淹没的城市之中。它穿越街道,驶过路口,穿过繁华的商业区和安静的住宅区。每到一站,车门打开,乘客上下车,带来一丝短暂的喧嚣,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夜晚的城市被雨水浸泡,显得格外寂静。街灯的光芒在雾气中变得朦胧,街道上的车辆稀少,行人匆匆忙忙地寻找避雨之处。公交车继续前行,带着车上的人们穿越这个黑暗而神秘的夜晚,仿佛是一艘在雨中航行的船只,驶向未知的彼岸。
相泽燃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数斑驳的念头从四面八方涌来,毛线团似的缠绕在一起。
周数不再交谈,这个举动给了他一些时间。相泽燃紧锁眉头,低垂着脑袋,双肩耷拉着。看起来的样子似乎在苦思对策。
实则,他心里其实什么办法也没想到,但他装出一副在想什么的模样。
他怕那样冷静分析利弊、对自己知无不言出谋划策的周数,会瞧不起脑袋空空的人。
在这样一座缓慢移动的孤岛中,并排坐在车厢后部的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无话。
不一会儿,周数的肩膀上忽然一沉。毛茸茸、热烘烘、沉甸甸的向着他的颈窝拱过来。
周数心里猜到了,转过头去看,鼻尖轻轻蹭过相泽燃青茬般冒出的,又硬又扎的头发,垂眸观察,相泽燃已经嘟着嘴巴紧闭双眼,一头倒在他的肩头上,昏昏入睡。
无奈一笑,周数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让相泽燃的头发与他的脖颈间,隔开一些距离。见相泽燃毫无反应,周数关上一旁的车窗,挺了挺后背,坐得更直了一些。
相泽燃显得很满意,表情笑了笑。在周数的肩膀上蹭了蹭,睡得更加香甜起来。
“笨蛋小朋友……”周数轻声吐槽道。
这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公交车终于畅通行驶,开过了拥堵路段之后,没多久便来到了青榆村的范围。
在距离村口车站还有一段路时,周数伸出手指,捅了捅相泽燃的肋下:“小孩儿,起床了。”
相泽燃“激灵”一下睁开眼睛,怕痒的躲闪着,瞬间没了困意。
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相泽燃一眼看到周数被他压过的那侧肩头,有一小块湿漉漉的痕迹。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默默跟上下车的周数。
——绝对,绝对不能让小哥发现!
相泽燃甚至都能想象出周数的冷脸上会挂着什么样嫌弃的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缓步走进村口。
刚过了村口的几棵树,相泽燃一下就看到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的锁匠。
“叔儿!”相泽燃亮亮的招呼一声,又转头对着旁边的周数介绍到,“这是咱这片儿的锁匠,修鞋修车开锁都没问题!对了,他旁边的是他的儿子,我们都管他叫傻儿子。”
“傻儿子?”周数皱皱眉,不解的看向相泽燃。
相泽燃叹了口气,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周数立刻明白过来。
锁匠此时正弯着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工具,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
突然,一声呼唤打破了平静,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当看清来人正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相泽燃时,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脸上那些因岁月流逝而变得干枯的褶子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睽啊,你这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我看你中午就出村儿了,才回来啊。”
相泽燃点点头,抬手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了,锁叔儿,您看到我爸妈回来了吗?”
锁匠抬头仔细回想这一下午进出村口的人群,并没有看到相国富和陈舒蓝的身影,于是摆了摆手:“没有没有。”
相泽燃叹了口气,撅了噘嘴,有些失落。
还不待相泽燃仔细思索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该如何解决吃饭问题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铁链子哗啦啦响动的声音。
锁匠和相泽燃一起向旁边看去。
在一辆破旧得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三轮车旁边,拴着一个半大孩子。
这个孩子看上去比相泽燃还要大几岁,但他的神情却显得痴痴傻傻。他的脸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污泥,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的下巴消瘦,脖子也像焉丝瓜一样瘦弱无力,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那双眼珠子在看到相泽燃时,突然亮了起来,像是两颗璀璨的宝石,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显然,他对相泽燃的到来感到非常兴奋。
干瘪的四肢兴高采烈的挥舞着,铁链连接着三轮车和他瘦弱的脚踝,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哗啦啦作响。
“哎呀,刚刚不是还玩得好好的吗,怎么又闹腾起来了。”锁匠一拍大腿,赶忙上前搂住傻儿子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安抚着。
相泽燃笑笑,无所谓的摆摆手:“他是想我了哈哈。”
傻儿子闻言,再次挥舞起四肢,想要冲破铁链的范围,靠近相泽燃。
周数暗中观察着相泽燃的反应,发现他并没有惧怕或者退却,反而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搭在傻儿子的肩膀上。
“睽,睽!”傻儿子咿咿呀呀,叫喊着相泽燃的小名。
相泽燃俯下身来,将嘴巴贴近傻儿子的耳朵,轻声细语地说了一些话。说完后,他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周数,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周数所在的方向。
傻儿子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思考了片刻,然后露出一副傻兮兮的笑容,嘴角咧得大大的,对着周数的位置大声喊叫起来。
周数猜测,这可能是他在向自己打招呼。于是,他举起手,轻轻挥动,同时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看到周数的回应,傻儿子高兴得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相泽燃和他玩闹了许久,锁匠才收整好他的小摊儿,解开拴着傻儿子脚腕的细锁链,揣进自己马甲外套的衣兜里,招呼着傻儿子坐上三轮车,两人恋恋不舍的和相泽燃挥手告别。
看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相泽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动之情。他们虽然生活困苦,但却拥有如此真挚的情感,让人感到温暖。
村子里的水泥路,因为刚下过雨没多久,黑油油的泛着水光。
深蓝色的路面逐渐黑暗,每一步仿佛踩踏在整个村落的倒影上,花朵的尸体汇聚,不平整的地方积了水,倒映出远处的树影,和并肩行走的少年身影。
相泽燃抬起头,偷偷观察周数的表情。阴雨天冷漠的少年,此时就像描了一层温柔的水光,经过树荫下,轻轻滴落雨滴。
忽然凉爽的夜风,轻轻一吹,捏出簌簌的样子。
相泽燃的脚步贴合着周数迈步的速度,脚步落地,合成同一种声响。
不远处,围着围裙的红脸粗脖汉子正站在店面前面,三不五时望向通往村子的那一条路。
“马叔儿?您回来啦?!”
相泽燃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张开双臂,飞奔扑向老马的方向。
老马撩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憨笑着搂住了相泽燃:“回来了回来了。下午就回来了。吃饭没?”
相泽燃依偎在老马的胳膊旁,揉了揉肚子,刚想摇头。转念一想,大拇哥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周数,朗声说道:“我晚上去这个小哥家里吃,马叔儿您甭操心我啦。”
老马看了看周数,点点头。大手从裤兜里拽出一张红色钞票,向周数递了过去。
周数没有接。
相泽燃转头向他介绍:“这是我马叔儿,做饭可好吃了。这周围的邻居经常来他家饭店吃饭。小哥儿,你也喊他马叔吧。”
周数点点头,心里隐约有一种别扭的怪异感。相泽燃这是在,一一把周围邻居介绍给自己吗?
但看到相泽燃一脸期待的表情,周数咬咬后槽牙,还是出声打了个招呼。
“马叔你好。”
老马笑笑,大手一拍,拂过相泽燃的头顶:“这钱你拿回去,该还给谁就还给谁。那臭小子你婶子已经收拾过了!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欺负你!”
相泽燃吐了吐舌头,点头示意周数将钱接过去。
周数心里叹气。察觉到中午自己的那个举动,无疑让他卷入了某些繁杂的关系里去。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相泽燃随口说的那句晚上去他家吃饭的谎话。扯了扯嘴角,周数第一次觉得家门口离自己,是如此的遥远。
接下来,但凡经过一个店面,只要店主看到是相泽燃路过,都会停下来招呼他们。
“小睽。傍晚剩下点蛋糕坯子,你带回家吃。”
“谢谢高叔儿!”
“哟,小睽,回来了啊?”
“大妈,这钱先还您。马叔儿回来了,特意等着我把钱还回来了,还说收拾了一顿小马,让我下次放心去他家吃饭。”
陈婶儿富态一笑,目光越过相泽燃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周数,小声和相泽燃耳语道:“小睽,这就是帮了你的那个小男孩儿?生面孔啊。”
相泽燃点点头,介绍道:“这就是服装厂家属院旁边那家刚回来的,住在老宅那边。”
说完,又对着周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哥儿,这是陈婶儿,这家小卖部的老板。你也可以跟着我叫她大妈。”
“大妈?”周数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相泽燃,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十分陌生。
陈婶儿听到周数的问题后,先是一愣,随后“咯咯”娇笑起来。她听出了周数的口音,并不像北方人,可能不太理解当地的一些方言和习惯用语。
相泽燃笑着解释道:“我们这儿都这么叫,你就入乡随俗吧!”然后转过头对陈婶儿说:“陈婶儿,以后小哥儿可能会常来您这儿买东西呢。”
陈婶儿热情地回应道:“好嘞,欢迎欢迎。”接着她对周数说:“叫我陈婶儿就行。下回啊,你要是想买什么东西可以来店里,应有尽有。”
周数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看到相泽燃和陈婶儿还在聊着天,周数觉得这里的邻居们都很友好,让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虽然对于“大妈”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但他决定慢慢适应这个新环境,融入到这里的生活中去。
周数略一沉吟,忽然问道:“有牙刷和毛巾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陈婶儿眉开眼笑地回答道:“有呀!你看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展示着各种不同款式的牙刷和毛巾。
周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陈婶儿在货架中的走动,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物品。他认真地审视着陈婶儿递过来的牙刷和毛巾样式,仿佛要从中找到最适合的那一款。
突然,周数转过头来,眼神温柔且坚定地望着相泽燃,轻声问道:“那么小睽,你喜欢哪一种呢?”
相泽燃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愣。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周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在这一瞬间,相泽燃感受到了周数对他的关心与体贴。这个小小的问题让他感到无比温暖,内心一瞬间激荡起来。
只见周数指尖扫过柜台上的各种款式,食指在玻璃上轻点:“不是和马叔说过了吗,晚上,要在我家吃饭。怎么,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