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回来了。”
刘浩在下铺翻了个身,半眯着眼朝门口瞄。
“这我家,我不能回?”
刘佳看着上铺被堆满杂物,嘴角抽动一下。垂下眼,死盯着刘浩。
“你去上面睡。”
月光从窗帘缝挤进来,照得堆在上铺的那些旧课本和空饮料瓶,像堆发霉的垃圾。
“不是,我这都……”
刘浩嘟囔着,眼瞅着她脸色越来越沉。
“滚去上面睡!”
刘佳猛地甩过背包,拉链“嘶啦”刮过他手臂。
刘浩叹了口气,毛毯捂住下半身,磨磨蹭蹭爬上二层。
铁架床“吱呀”响了两声。
“喂。”他闷声说,“你手包里有创可贴吗?”
刘佳没抬头,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来的:“左边抽屉第二层。”
刘浩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墙皮剥落的地方。
月光照进来,像一块发霉的饼干。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睡不着,姐姐都是这样和他互换床位。
闻着姐姐的味道,慢慢也就睡着了。
说起来,刘佳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刘浩见过贴吧上的帖子,他倒希望那些都是真的。
他叫了相泽燃许多年姐夫,如果刘佳他俩真能在一起,反倒比烂在这个家里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想问问刘佳,可转念一想,说到底,那些帖子的本质是在造黄谣,如果刘佳发现他见到却没有帮她,那……
刘浩辗转反侧,他忍不住出声找了个话题。
他其实想问姐姐要不要报警,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明儿早,吃什么。你做吗?”
“吃吃吃,”刘佳的声音远了,“吃你大爷!”
刘浩讪讪闭上了嘴巴。
母亲前段时间回来了一趟,推门进来时,刘浩正在给父亲收拾地上碎掉的啤酒瓶。
她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头发胡乱扎着,有几绺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给我点钱!”她说,把皱巴巴的背包扔在在茶几上。
父亲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拎着半瓶白酒,瓶口还冒着泡。
“又他妈要钱?”他踢了脚地上的碎玻璃,“找你傍家儿要去!你那赔钱闺女不也能赚钱了吗,跟我要什么要!”
两人还未交谈几句,便打了起来。
刘浩把脚从玻璃渣里抽出来,校服裤脚勾住几丝纤维。
他咽了咽口水,想说下学期的学费还没交。
但看见母亲突然抄起烟灰缸砸向父亲,话又卡在喉咙里。
烟灰缸擦过父亲耳朵,在墙上炸开一片白印。
刘浩弯腰捡起一片碎玻璃,锋利边缘在指尖划出道血痕。
他盯着那点血珠渗进地砖缝里,看着父母从屋里打到院外,又从院外打到家属院里。
刘浩站着没动。
他们的推搡骂战里,无非围绕一个主题:钱。
刘浩其实很想问问,下个学期他那笔学费,究竟该找谁去要。
隔壁院里,狗突然狂吠起来,混着父母越来越远的争吵声。
刘浩把碎玻璃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闷响,像谁在叹气。
刘浩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突然想起小时候停电的夏夜。姐姐总说数到一百就能睡着,可数到七十三他就开始担心会不会数错。
“姐,你现在是不是能赚到钱了……”他刚开口就被自己呛到,咳嗽起来。
铁架床传来一声闷响,刘佳翻身下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银白光线。
她双眼向上翻着,黑黑的瞳孔仿佛带着诅咒般,充满怨念。
“刘浩,”她声音冰冷,强忍着怒气,“至少,你现在还有书可读!”
怨毒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刘浩抻着脖子向下看去:“你有什么可抱怨的!难道我也应该像你一样辍学?靠着男人养?!”
刘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抓起枕头砸向刘浩:“你他妈给我闭嘴!”
“怕别人说,那就别做!”刘浩盯着枕头滚落的轨迹,“你跟个那个相泽燃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啪!”
铁架床突然剧烈摇晃,台灯被扫落在地。灯泡炸开,刘佳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只愤怒野兽。
“老子在餐馆端盘子的时候,你在教室吹空调!老子被客人吐酒的时候,你在操场打球!我被人污蔑的时候,你在哪?你居然还敢对我说这种话!”
玻璃碴子飞溅到刘浩墙边。
阴影中,他看见姐姐赤着一双脚站在地上,脚背上是冻出红斑的暗痕。
“疯了疯了,你和爸妈一样,都疯了!”
刘浩缩回脖子,死死将毛毯盖在头上。
刘佳突然大笑起来,眼泪顺着睫毛往下滑。影子在墙上疯狂晃动,像被风吹散的纸人。
“刘浩,我告诉你……”
窗外闪过一道烟花,她的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我们这一家疯子,最好全他妈死了。”
狭窄屋子里,渐渐传出均匀地呼吸声。
刘佳双眼圆睁,死死盯着上铺横梁。刘浩已经睡着了。
他们从小到大,吵过、打过无数次,终于没有人再在他们之间拉偏架了。
刘佳回来时瞧见弟弟身上还穿着校服,邋里邋遢,白色布料上许多污渍都没有洗干净。
她本想明天带他去买一身新衣服,刘浩现在长得虎头虎脑的,班里也许会有小女生喜欢他。
可是现在——
她一丁点想法都没有了。
屋子里空气仿佛凝固在一起,将刘佳裹进这座潮湿的囚笼。
她睫毛下颤动的阴影里,院墙外沙沙的响动像蛇信子舔过窗棂。院子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刘佳快速闭上双眼装起睡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撕开凝固黑暗,很快,屋门被轻轻推开。
一双细长干瘪的手摸上了床边。
先是顺着她的裤子口袋掏了掏,发现只有一袋卫生纸,纸袋被甩出抛物线,落在床脚发出闷响。
紧接着,那双手摸到了刘佳的背包带。细细长长一条,发出一声轻笑。
背包里,衣柜钥匙撞击在一起,再次被扔到旁边。塑料袋的翻找声细碎传进耳朵。
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双手快速撤离上下铺,握住房门把手,借着月光摊开手掌。
月光在钞票边缘镀上银边,就连褶皱都被刘佳仔细抚平:百元钞压着五十元,二十元紧挨着五块硬币,最后那张一元纸币,是她每天省下早饭后攒下的尊严。
正当刘佳仔细听着屋门口的动静时,只听一阵粗俗咒骂,连带着吐痰声。
“操,就他妈这点钱,还不够老娘吃顿好的!”
刘佳猛地睁开眼——月光照亮了那人浮肿眼袋,和手指上斑驳的红色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