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与桑聿那栋别墅里的静谧温情截然相反，是震耳欲聋的喧嚣与绝望。
凌晨五点，艾奥斯酒店附近最混乱的“沉沦”酒吧里。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酒精、烟草和信息素混杂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霍旭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像一滩烂泥般趴在吧台上，面前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堆空酒瓶。
他涣散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嘴里只是翻来覆去地呢喃着。
“是我……”
“是我没有保护好我家爷……”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我应该去挡在他前面的……我应该去的……”
“都怪我，都怪我……”
一旁陪着他的落七，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死死地盯着霍旭，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
霍旭的每一句自责，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心。
终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霍旭！”
落七猛地一把揪住他满是酒气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吧台上拎了起来，红着眼怒吼道：“你他妈给我清醒清醒！”
霍旭被这声怒吼震得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迷茫地抬起头，对上落七那双盛满了痛苦和愤怒的眼睛。
落七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几近崩溃的哭腔。
“他死了，你想跟着他去死是不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死了，我怎么办？”
落令的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酒吧嘈杂的背景音里。
“你他妈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落七此时恨不得一个巴掌狠狠扇醒眼前这个一心求死的混蛋。
他扬起手，手掌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却终究没有落下。
他舍不得。
看着霍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落七的眼泪终于决堤，混着心碎，砸落在肮脏的吧台上。
滚烫的泪珠砸在落七的手背上，他揪着霍旭衣领的力道骤然一松。
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虚脱。
他猛地推开霍旭，踉跄着后退一步，反手抄起吧台上不知是谁剩下的大半杯烈酒，仰头便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管，像一团火，却浇不灭他心里的绝望。
“呵……”
落七发出一声破碎的嗤笑，带着浓重的鼻音。
“要怪就怪我。”
他猩红的桃花眼死死锁着霍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是我没有保护好我家爷……”
“如果那天是我自己冲上去，爷就不会受伤，时牧哥……时牧哥也就不会为了救爷而死！”
“谁都不会死！”
落七的话音未落，又一杯酒被他狠狠灌入喉中。
“砰”的一声，空酒杯被他砸在吧台上。
“所以，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这番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霍旭混乱的脑海里，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落七，嘴唇翕动。
“落七……”
霍旭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那个不断往自己嘴里灌酒的人。
“不是你……不关你的事……”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急切。
“你不知道……”
霍旭的眼眶里，那潭死水终于泛起了波澜，凝聚成新的泪。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没有。”
“是爷……是霍时牧，他在垃圾堆里捡到了快要饿死的我。”
“是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饭吃，教我本事，让我活得像个人。”
“没有他，我霍旭早不知道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
说到这里，霍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拳捶在吧台上，空酒瓶被震得叮当作响。
他眼中的悲恸瞬间被滔天的恨意所取代，那股恨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桑聿！”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血与毒。
“都怪那个疯子！都怪他！”
霍旭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里面燃着疯狂的火焰。
“我恨我自己！”
“我当时就在他身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了！”
“我为什么让他跑了！”
“我为什么！！！”
绝望的嘶吼淹没在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却清晰地扎进了落七的心脏。
他看着霍旭那张因极致的痛苦和憎恨而扭曲的脸，伸出手，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这个同样在深渊里挣扎的爱人。
霍旭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那是一根绷紧到极致、随时都会断裂的弦。
落七收紧了手臂，用尽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仿佛想将爱人碎裂的灵魂重新拼凑在一起。
他埋首在霍旭的颈窝，滚烫的唇瓣贴着他冰冷的皮肤，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阿旭……”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说出下一个字的力量。
“我们还有彼此。”
一滴灼热的泪，从落七的眼角滑落，砸在霍旭的肩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陪你一路走下去。”
这个承诺，像一块沉重的巨石，也像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霍旭没有回答。
但他身体里那种毁天灭地的狂暴，却在一点点平息。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猛地一软，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落七身上。
那是一个世界崩塌的重量。
落七咬紧牙关，死死撑住他。
他慢慢松开怀抱，扶着霍旭靠在吧台边。
霍旭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刚才那场焚尽一切的恨意大火，只留下了一片冰冷的死灰。
落七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吧台。
一杯满满的、未曾动过的威士忌，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伸手拿了过来，这一次，他的手异常地稳。
这杯酒不是为了消愁。
是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仰头，辛辣的酒液如同一道烈火，从喉咙直直地烧进胃里。
“砰！”
空酒杯被重重地放下，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像是为这场失控的宣泄画上句号。
“我们走。”
落七把霍旭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拖着他站了起来。
霍旭的腿软得像面条，踉跄了一下。
“走……去哪儿……”他含糊不清地呢喃。
“回酒店。”落七说。
尽管他也不知道，他们的家现在在哪里。
他半扶半抱着霍旭，艰难地穿过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
旋转的灯光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万花筒，将他们包裹。
震耳的音乐一下下捶打着他们的心脏，麻木而无情。
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他们只是这片欢乐海洋里，两个溺水的、不起眼的灵魂。
终于，他们撞开了酒吧的大门，一头扎进深夜微凉的空气里。
外界的寂静，一瞬间竟比刚才的喧嚣更让人耳鸣。
落七招来一辆出租车，费力地把霍旭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跌了进去。
“艾奥斯酒店。”他对着司机说，声音干涩。
霍旭靠在车窗上，呼吸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一团白雾。
窗外，城市的霓虹拖成一道道模糊的光轨，像一场盛大而悲哀的流星雨。
一路无话。
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车在艾奥斯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停下。
他付了钱，再次把霍旭拖出车外。
穿过空旷而安静的酒店大堂，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房间门口。
落七拿着房卡的手抖得厉害，刷了好几次。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他推开门，将霍旭带了进去。
厚重的房门在他们身后“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整个世界。
也把他们和无尽的悲伤，一同囚禁在了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落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霍旭弄到床边。
霍旭几乎是立刻就倒了下去，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瞬间失去了意识。
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即使在昏睡中，也满是无法挣脱的痛苦。
落七站在床边，身体摇摇欲坠。
酒精、悲伤和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霍旭，又看了看这间奢华而冰冷的陌生房间。
他们还有彼此。
可他们，也只剩下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