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官驿的烛火在药炉热气中摇曳。许慎柔将醒神丸碾碎在青瓷碟中,粉末触到碟底残留的哑泉水,立刻腾起刺鼻的紫烟。她鬓角的汗珠滚落,在案几上溅出个模糊的\"戎\"字。
\"曼陀罗汁混古柯叶......\"她用银簪挑开沉淀物,\"还掺了西夏碱草。\"簪尖沾到的褐色渣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与她在岭南鬼贡院见过的\"铜雀砂\"如出一辙。
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声。许慎柔迅速将药渣扫入袖中,推开后窗。崔月隐裹着夜行衣翻进来,残缺的右手捧着一卷湿漉漉的糊名纸。
\"墨娘子从析津府送来的。\"他的独眼在烛光下泛着血丝,\"辽国买的题引,都用这种药水处理过。\"
许慎柔将糊名纸铺在药炉上烘烤。水汽蒸腾间,纸面渐渐浮现出淡红色的策论题目,墨迹与礼部存档的笔迹分毫不差,唯独破题处的\"君子\"二字微微发蓝——正是紫玉砂遇热后的特征。
\"果然如此。\"她取出一方新砚,倒入半盏醒神丸溶液,\"韩似道在题引里做了手脚。\"
溶液触及砚台的刹那,突然沸腾如滚油。崔月隐猛地按住她的手腕——砚池中央浮起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尖挑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丝线,在药液中组成个西夏文的\"祭\"字。
\"双刃刮刀的改良版。\"许慎柔用银簪挑起一根丝线,\"这些线是用誊录院的糊名纸浆特制的,遇碱草汁就会隐形。\"
院墙外突然响起马蹄声。崔月隐吹灭蜡烛的瞬间,许慎柔已将药炉整个推翻。炭火触及地板的刹那,她看见泼洒的药液在地砖缝中流动,勾勒出完整的贡院平面图——西北角案牍库的位置,赫然标着个滴血的铜雀砚图案。
\"七月七......\"崔月隐的嗓音沙哑如磨砂,\"血榜现世的日子。\"
破晓时分,许慎柔独自来到秦州府衙的架阁库。值守的书吏打着哈欠递过登记册,她指尖轻抚\"庆历四年刑狱卷\"的条目,袖中药粉悄悄落在纸面上——这是用《璇玑录》残页研制的显影散,专破密写药水。
\"这卷调去永兴军路了?\"她指着突然浮现的红字批注。
书吏凑近细看,突然浑身僵直——他的瞳孔在晨光中泛着不自然的灰色。许慎柔的银簪已抵住他颈动脉:\"醒神丸吃多了吧?韩枢密有没有告诉你,这药会让人看见......\"
她突然将药粉吹向书吏面门。那人惨叫倒地,十指抓挠间,指甲缝里渗出靛蓝色的液体——正是处理题引的密写药剂!
架阁库最里间的铁柜散发着霉味。许慎柔用从书吏身上摸来的钥匙打开锁,里面堆放的竟是三年来各地科举舞弊案的证物。她的指尖掠过标着\"川蜀银鞘案\"的木匣,突然停在个不起眼的青布包上——包裹上的墨鱼图案与辽国驿馆所见完全相同。
布包里是十二片人指甲,每片背面都刻着微型银鞘纹路。许慎柔将它们按序排列在窗台上,晨光穿透时,指甲竟在砖地上投出完整的《朱衣密档》摘录:
\"景佑三年丁未科,第七名本当陆巽,破题'戎事以杀为礼'。韩似道以铜雀砚易为'祀'字,其背后乃西夏梁太后文脉篡改之计......\"
最后一片指甲的投影突然扭曲。许慎柔回头,看见书吏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个翡翠匣子——匣子正在他掌心融化,滴落的液体腐蚀地砖发出嘶嘶声响。
\"墨黍之毒......\"她急退数步。这是《西夏书事》记载的宫廷秘药,用碱草汁混合活字铅毒炼制而成。
书吏的皮肤开始溃烂,却仍向前扑来。许慎柔抓起银鞘指甲掷向他的眼睛,趁其遮挡时撞开北窗。落地瞬间,她怀中的青布包突然发烫——那些指甲正在自行燃烧,火焰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许太医!\"
陆鸿渐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许慎柔将燃烧的布包抛向半空,陆鸿渐张弓搭箭,箭矢穿透火焰的刹那,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
灰烬如黑雪般飘落。许慎柔爬起时,发现每片灰烬上都浮现出细小的西夏文字——连起来正是西夏童子试的考题,而破题处赫然写着:\"论君子小人之辨,当以祀戎分\"。
\"韩似道在篡改文脉......\"她擦去嘴角的血迹,\"让西夏童子从小学习被扭曲的经义。\"
陆鸿渐从怀中掏出个皮囊:\"墨娘子让我带给你的。\"
囊中是半块发霉的墨锭,表面布满虫蛀的小孔。许慎柔掰开墨锭,里面藏着卷竹纸——上面记录着三十名服食醒神丸考生的尿验结果。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糊名纸透影度\",而排在第一的赫然是现任宰相之子吕惠卿!
\"原来如此。\"她将墨锭碎片扔进附近的井里,\"这些权贵子弟提前知道试题,服醒神丸只为让糊名纸变透明——阅卷官能直接看到他们的家世标记!\"
正午的钟声从州衙传来。许慎柔突然按住太阳穴——钟声里混着特殊的频率,让她怀中的银鞘残片开始共振。陆鸿渐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拔出佩刀砍向钟楼方向,刀锋竟在空气中划出淡蓝色的火星。
\"是西夏鹰房的召唤钟......\"许慎柔的银簪突然指向西北,\"在那边!\"
他们追着钟声来到秦州西郊的废弃铸币厂。厂内早已杂草丛生,唯独中央的熔炉还散发着余温。许慎柔用银簪拨开炉灰,发现里面竟有未燃尽的糊名纸残片——纸上被灼烧出的孔洞,恰好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有人在用科举试卷祭天......\"陆鸿渐的声音发紧。
许慎柔突然蹲下身。炉底残留的金属渣滓中,有几粒金黄色的结晶——与她在醒神丸里发现的碱草残留物一模一样。她取出一粒放在舌尖,瞬间的苦涩过后,竟尝到诡异的甜味。
\"这不是碱草......\"她突然吐掉结晶,\"是西夏皇宫特供的'墨黍'!\"
《西夏书事》曾记载,梁太后为控制党项贵族,在御赐的酒食中掺入墨黍——这种生长在贺兰山绝壁上的毒草,服食者会逐渐丧失自主意识,却对特定频率的声音异常敏感。
熔炉后方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许慎柔示意陆鸿渐隐蔽,自己则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灸包。当那个佝偻身影出现在拐角时,她的银针已脱手飞出——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硬生生改变了轨迹。
那是个满脸烫伤的老工匠,脖颈套着誊录院的铜项圈,脚踝拴着的铁链另一端没入熔炉。他颤抖的手捧着一块尚未冷却的银锭,锭面上凸起的纹路,赫然是放大版的银鞘密码!
\"他们......用墨黍汁......浇铸银鞘......\"老工匠每说一个字都在吐血,\"服了醒神丸的人......看见银鞘就会......\"
铁链突然绷直。老工匠被猛地拽向熔炉,陆鸿渐的刀光闪过,铁链应声而断。但为时已晚——老人的胸口插着半截翡翠箭矢,与薛冰蟾中的毒箭一模一样。
许慎柔握住他逐渐冰冷的手:\"谁指使的?\"
老工匠的瞳孔开始扩散。他蘸着自己的血,在银锭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珎\"字与西夏文的混合体,最后一笔尚未完成,手臂已颓然垂落。
暮色四合时,许慎柔站在秦州城墙上远眺。怀中的银锭越来越重,她低头看去,发现锭面的密码正在月光下重组——最终凝结成《朱衣密档》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条记载:
\"天圣五年,始以墨黍入醒神丸,令寒门考生见银鞘如见神明。韩氏家训云:科举之道,不在取士,而在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