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师文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
“你以为为父不知道吗!”蒲寿庚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跳动了几下,里面的茶水也随之晃荡,差点泼洒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烦躁,仿佛要将心中的郁结尽数宣泄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中翻腾的情绪。
“文儿,你可知道为何元廷如此逼迫我们蒲家?”蒲寿庚的声音放缓了些,试图从儿子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明悟。
蒲师文茫然摇头,他虽然也意识到元廷的态度转变,但具体原因却从未深思。
蒲寿庚苦笑一声,那笑容中充满了自嘲与无奈:“因为我们投降得太早,杀得……太狠。”
他顿了顿,回忆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当初为了向元廷表忠心,蒲家在泉州城内,几乎将所有宋室宗亲和旧臣屠戮殆尽。
“当初为了向元廷表忠心,咱们蒲家在泉州杀了多少宋室宗亲?如今可以说没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那父亲的意思是?”蒲师文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知道,父亲接下来的话,将决定蒲家未来的命运。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蒲寿庚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若不能在这次战事中立下大功,蒲家必将被元廷抛弃,甚至可能被直接清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但很快,那绝望便被一种更深层次的决绝所取代,“但若全力出击……”
他停下脚步,目光望向帐外。
水师大营内灯火点点,那些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一艘艘停泊在港口的战船。
那是蒲家数代人倾尽心血经营的根基所在,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依仗。
每一艘战船,都是蒲家在乱世中立足的本钱。
“这些战船,就是我们蒲家最后的依仗。”蒲寿庚叹息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家族命运的忧虑与不舍,“现在元军主力舰队在琼州海峡覆灭,我们的水师反而成了最强的一支……”
蒲师文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顾虑。
正是因为蒲家水师的强大,才让元廷感到不安和忌惮。
这并非是蒲家实力雄厚的象征,反而成了元廷清除异己的理由。
“所以元廷才如此忌惮我们。”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
“没错。”蒲寿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次若真和那些南逃的残宋交战,胜负难料。但若不去……”他的话语突然顿住,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然而,就在这紧张而沉重的气氛中,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打破了帐内的寂静。
“大帅!”一名亲兵掀开帘子,顾不上规矩,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有一名自称是故人的使者,说有要事相商!”
蒲寿庚与蒲师文交谈被突然打断,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几分警惕。
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不速之客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变数。
“让他进来。”蒲寿庚沉声道。
很快,一个身着商人服饰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帐内。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穿异国服饰的人,乍一看便知是倭国人。
“王二海?”蒲师文一眼认出了来人,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这位老主顾常年来往于高丽和倭国之间做生意,与蒲家有不少商业往来。
“蒲提举!”王二海热情地抱拳行礼,目光在蒲寿庚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想到蒲老爷子也在这里。”
他脸上带着几分意外之色。
“王兄,许久不见。”蒲寿庚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
“不知这几位是?” 王二海介绍道:“这几位是倭国太宰府的使者,专程来拜访蒲家的。”
几名倭国人恭敬地行礼。为首一人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道:“在下山川忠义,奉太宰府之命,前来与蒲家商议要事。”
蒲寿庚眉头微皱。
太宰府是倭国九州岛最重要的军政机构,掌管对外贸易和军事防御。
他们此时派使者来访,显然不只是为了贸易这么简单。
文永战役后,元朝和日本可以说是敌对的,而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元朝高官。
王二海虽然是蒲家的老主顾,但这次的到来显然带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那张常年被海风吹拂得黝黑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蒲寿庚与蒲师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心里却都盘算着这位“老朋友”究竟意欲何为。
帐内,气氛像是被无形的手拧紧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
“王兄近来生意可好?”蒲寿寿庚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试探。
王二海搓了搓手,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托蒲提举的福,日子还过得去。只是这海上风浪大,人心也叵测啊。”
蒲寿庚目光微闪,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一旁的侍女为几位客人奉上热茶。
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来,却似乎无法驱散帐内的寒意。
山川忠义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不时地扫过蒲寿庚父子,仿佛要将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看穿。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异于中原人的严谨与沉稳,让人无法轻易小觑。
“蒲提举,”王二海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轨,“如今这天下大势,可真是瞬息万变啊。那元军锐不可档,灭金、灭西夏、灭大理,临安俘虏皇帝,所向披靡,不过谁也不会想到竟会在琼州海峡栽个大跟头?”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唏嘘。
蒲寿庚与蒲师文的脸色在王二海提到“琼州海峡”时,不约而同地变得凝重起来。
元军主力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是早已传遍了整个大宋海岸线。
蒲寿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热茶的热度仿佛也无法温暖他此刻的思绪。
“王兄此言何意?”蒲寿庚的声音沉稳如常,可谁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着的一丝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