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蟠龙旗!
帝王血祭杀令!
星枢所指,桃源!
楚晚晴带来的宫中密报,字字如冰锥,刺穿了静心苑内短暂的暖融。钦天监观星台上那面象征着不惜代价、不死不休的血色龙旗,如同悬在桃源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森然杀机已化为实质的寒流,无声地席卷了半字府的每一寸角落。
然而,何济脸上那抹睥睨的笑意,却并未被这寒流冻结。他挥手让楚晚晴收起密报,仿佛拂去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目光扫过身边众女眼中难以掩饰的忧惧,桃花眼中反而燃起更炽烈的、足以焚尽一切阴霾的光芒。
“一面旗子而已,”何济的声音清朗依旧,带着抚平惊澜的从容,他站起身,月白宽袍在微风中拂动,“赵胤老儿想用血来染红他的龙椅?也得问问济某答不答应,问问诸位美人儿答不答应!”他刻意将目光转向脸色微微发白的柳如烟和紧抿红唇的慕容月,“柳琴客,你那曲《十面埋伏》练得如何了?月少主,你那‘金山银海’堆出来的药膳,可能堆出个铜墙铁壁来?”
这带着戏谑与强大自信的调侃,如同暖流注入冰河。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美眸中重新凝聚起柔韧的光彩,轻声道:“先生想听,如烟随时可奏。” 慕容月凤眼一横,强撑着气势哼道:“堆就堆!本少主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堆成金山压死那狗皇帝!”
“哈哈!好!”何济朗声一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立于角落、怀抱黝黑铁琴的玄青身影,“萧将军,这‘戍边’的重任,看来得提前了。将军的铁琴,可还镇得住这‘星枢’所指的魑魅魍魉?”
萧临渊抬眸,寒星般的眸子对上何济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眸中,没有惊惶,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凝如亘古玄冰的坚定,以及冰层下压抑的滔天怒焰!她怀抱铁琴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冷的琴弦发出细微的嗡鸣,清冷的声音带着金铁般的质感:“琴在,阵在。” 言简意赅,却重逾千钧!
“有将军此言,济某心安!”何济笑容更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忽然迈步,径直走向萧临渊。在柳如烟、慕容月等人略带讶异的目光中,他停在萧临渊面前,两人距离不过咫尺。
何济抬手,并未触碰她,只是指尖虚虚拂过她怀中那冰冷黝黑的铁琴琴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与欣赏。“好琴。”他低声道,声音只有两人可闻,“更难得是…执琴之人。”他抬眼,桃花眼中不再是惯常的慵懒调笑,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激赏,如同烈阳映照寒冰,“临渊,这三载劫波,有你并肩,纵是九幽黄泉,济某也敢闯上一闯。”
一声“临渊”,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萧临渊寒星般的眸底激起难以察觉的涟漪。她抱着铁琴的手臂绷紧,冷硬的唇角似乎松动了一丝,迎着何济灼灼的目光,沉默片刻,终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瞬间,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就在这时,护院头领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入静心苑,对着何济躬身:“先生,府门外…有人求见。自称…天命阁使者。”
天命阁!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萧临渊眼中压抑的寒冰!一股凛冽如实质的杀气,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上轰然爆发!静心苑内的温度骤降,竹叶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悲鸣!她怀抱的铁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仿佛有千军万马即将破弦而出!
柳如烟、慕容月等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杀意所慑。
何济却似早有预料,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抬手,轻轻按在了萧临渊紧绷如铁的手臂上。一股温和却浑厚无比的《医蛊双生经》内息透体而入,如同春风化雪,无声地抚平了她即将爆发的狂怒。
“将军息怒。”何济的声音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是人是鬼,总要见了才知道。是友,奉茶。是敌…”他桃花眼中寒光一闪,“关门打狗便是。”
他转向护院头领,声音沉稳:“请。”
不多时,一名身着玄色宽袍、面覆半张银色无脸面具的男子,在两名同样装束、气息沉凝的随从护卫下,步履从容地踏入静心苑。此人身材颀长,举止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俯瞰众生的漠然,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不带丝毫情感。他目光扫过苑内众人,在何济脸上略作停留,最终落在怀抱铁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萧临渊身上,银色面具下的眼神似乎微微一凝。
“天命阁,玄字使,奉阁主之命,特来拜会半字先生。” 玄衣使者声音平板无波,如同金石摩擦,听不出情绪。他微微躬身,姿态看似恭敬,却透着骨子里的疏离与傲慢。
何济慵懒地倚回竹榻,柳如烟立刻将一盏温茶递到他手边。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玄衣使者,桃花眼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哦?天命阁?好大的名头。不知贵阁主有何指教?莫非也想尝尝济某这半字府的茶点?”他指了指小几上慕容月带来的食盒,语气轻佻。
玄衣使者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依旧平板地说道:“阁主有言:天命昭昭,顺昌逆亡。前朝余烬,难复荣光。传国玉玺,关乎社稷重器,非人力可妄图。半字先生身负‘钥匙’之责,乃天命所归,当以天下苍生为念,顺应天命,入阁效力。献玉玺,则前尘可泯,富贵无极。若执迷…”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血玉旗现,星枢所指,便是…灰飞烟灭之局!”
“灰飞烟灭?”何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放下茶盏,“好大的口气!赵胤老儿的血玉旗吓唬别人还行,拿来吓唬济某?”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玄衣使者,“回去告诉你家阁主,还有他背后的主子!想要玉玺?想要我这把‘钥匙’?”他缓缓站起身,一股无形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尊贵与威严轰然扩散,竟隐隐压过了玄衣使者刻意营造的压迫感!“让他自己来拿!看看是他赵家的血玉旗硬,还是我何济的骨头硬!”
“放肆!”玄衣使者身后一名随从厉声喝道,手已按向腰间刀柄!
然而,他的动作只做到一半!
“铮——!!!”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怒火与金戈杀伐之气的琴音,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静心苑上空!
是萧临渊!
她终于忍无可忍!
玄衣使者那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将何济视为工具的“天命”说辞,彻底点燃了她心中压抑的滔天怒火!那是对所谓“天命”操弄他人命运的极端憎恶!更是对何济被如此轻贱的狂怒!
琴音如龙啸九天!带着摧山断岳的恐怖威势!并非无形音刃,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凝聚了萧临渊毕生武道意志与无边怒火的音波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轰向那名按刀欲动的随从!
快!狠!准!
那随从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当胸撞来!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数丈外的假山石上!坚硬的岩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那随从口喷鲜血,萎顿在地,生死不知!
静心苑内,死寂一片!只有那余音未散的恐怖琴鸣在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柳如烟俏脸煞白,慕容月凤眼含惊,唐蜜儿吓得躲到云初雪身后。楚晚晴狐狸眼微眯,精光闪烁。
玄衣使者身体猛地一僵!露出的半张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身后的另一名随从更是如临大敌,瞬间拔刀出鞘,指向萧临渊,却不敢上前半步,眼中充满了惊骇!
萧临渊怀抱铁琴,缓缓站起身。玄青劲装包裹着她挺拔如枪的身影,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她寒星般的眸子,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死死钉在玄衣使者脸上,那目光中的怒火与鄙夷,几乎要将他身上的玄衣连同那银色面具一同焚毁!
“天命?”萧临渊的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冰原,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与滔天的怒意!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天命’!”
“以苍生为名,行刍狗之实!”
“操弄人心,拨弄命运!”
“视忠良为草芥,化赤子为工具!”
“这就是你们天命阁的‘天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与无尽的悲愤,直指玄衣使者,更似在质问那隐藏在重重帷幕后的阁主与皇帝!
“二十年前!元夕宫变!血流成河!太子殿下身首异处!太子妃殿下灵魄被抽!炼成钥匙!此乃你们‘天命’所归?!”
“忠臣义士,满门屠戮!孤儿寡母,颠沛流离!此乃你们‘天命’所定?!”
“如今!觊觎玉玺!图谋龙脉!视少主为器物!动辄以血祭相胁!此乃你们‘天命’昭昭?!”
萧临渊步步紧逼,每一步踏出,地面都仿佛凝结一层薄霜!那恐怖的杀意与怒火,如同实质的潮水,将玄衣使者和他仅存的随从死死笼罩!
“这‘天命’!”她停在玄衣使者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一臂!冰冷的铁琴几乎要抵上他的胸膛!萧临渊寒星般的眸子燃烧着足以焚尽苍穹的火焰,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是伪命!”
“是邪命!”
“是…当诛之命!”
“轰——!”
一股磅礴无匹、混合着北境战场积累的尸山血海煞气与萧临渊自身武道巅峰意志的恐怖气势,如同无形的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玄衣使者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连退三步!脸上银色面具“咔嚓”一声,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身后的随从更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手中钢刀几乎脱手,脸色惨白如纸!
静心苑内,落针可闻!唯有萧临渊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怀抱铁琴,傲然挺立!玄衣如墨,杀气凌霄!
何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萧临渊为他怒斥天命,为他拔剑张弩。他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激赏与暖意。他缓步上前,走到萧临渊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使者听到了?”何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我半字府的‘萧将军’,脾气不太好。她的话,就是济某的话。”他目光落在玄衣使者裂开的面具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带着你的人,滚回去。告诉赵胤,也告诉你们阁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
“想要我的命?想要玉玺?”
“让他们自己来!”
“何济在此——恭候大驾!”
玄衣使者身体剧烈一颤!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怒交加与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并肩而立的何济与萧临渊,仿佛要将这两道身影刻入骨髓!最终,他猛地一甩袍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哼,甚至顾不上那名重伤的随从,带着仅存的一名手下,转身便走!背影带着前所未有的狼狈与仓惶!
一场充满杀机的“天命”宣告,在萧临渊的雷霆震怒与何济的冰冷驱逐下,草草收场。
苑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轻松。血玉旗的阴影,天命阁的威胁,如同沉重的铅云,依旧笼罩。
何济看着玄衣使者消失的方向,眼中寒芒闪烁。他忽然转头,看向身侧怀抱铁琴、气息依旧冷冽如冰的萧临渊。
“将军方才,真是…威武霸气!”何济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带着由衷的赞叹,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拂去萧临渊肩头一片不知何时飘落的竹叶。动作轻柔,如同拂去珍宝上的微尘。
萧临渊身体猛地一僵!寒星般的眸子瞬间转向何济,带着一丝罕见的错愕与…不易察觉的慌乱。那冰冷的杀意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亲昵的触碰下,如同春阳融雪,竟有瞬间的凝滞!
“何某何德何能,”何济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却无比真诚,直视着萧临渊那双因错愕而微微睁大的寒眸,“竟能得将军如此…倾力相护。”他指尖并未离开她的肩头,反而极其自然地滑下,轻轻落在她紧握铁琴琴身、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冷的铁琴传来。
“临渊,”他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郑重,“今日之言,济某记下了。这伪命邪命,我们…一起破!”
萧临渊只觉得手背上那一点温热,如同带着电流,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方才面对天命阁使者的滔天怒焰与金戈铁马的杀意,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安抚与承诺的触碰下,竟化作了心头一片难以言喻的酸胀与悸动!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何济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按住。
她抬眸,撞入何济那双含笑却深不见底的桃花潭。那潭中,映着她此刻略显无措的倒影,更映着一种足以托付生死的信任与暖意。冷硬的心防,在这一刻,仿佛被凿开了一丝缝隙。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反握了一下何济的手指,随即迅速松开,别过脸去。那被玄青劲装包裹的耳根,却悄然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瞬间的、细微到极致的回应,却让何济眼中的笑意更深,如同春风拂过冰原。
然而,就在这微妙而暖融的气氛悄然弥漫之时——
“先生!先生!” 顾清欢跌跌撞撞地冲入静心苑,苍老憔悴的脸上满是惊惶与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老…老太太她…她让您立刻去祖祠!出…出大事了!”
何济心头猛地一沉!瞬间收回落在萧临渊身上的目光,脸上笑意尽敛:“何事惊慌?”
顾清欢喘着粗气,指着祖祠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祖祠…祖祠神龛下的青砖…自…自己裂开了!”
“里面…里面冒出来的…不是污秽之气!”
“是…是金光!还有…还有龙吟!”
“那光里…凝…凝出了一行字!”
她剧烈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字一顿,颤抖着吐出:
“龙…脉…有…变!玉…玺…将…出!”
龙脉有变!玉玺将出!
这八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狠狠劈在刚刚经历天命阁威逼的众人心头!
何济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看向祖祠方向!昨夜龟甲裂痕,血书玉玺,生母遗玉显龙纹,天命阁威逼,血玉旗现…所有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祖祠异变彻底串联!指向一个即将引爆的风暴核心!
他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走!” 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向祖祠方向!萧临渊怀抱铁琴紧随其后,玄青身影快如鬼魅!柳如烟、慕容月、楚晚晴等人也立刻跟上,脸上皆是凝重与惊疑!
静心苑内,只剩下顾清欢扶着竹竿剧烈喘息,以及…一直安静站在角落、仿佛被所有人遗忘的南宫柔。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月白长裙,低眉顺眼,弱不禁风。然而,在众人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刹那,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总是盛满柔弱、痴迷与哀婉的秋水明眸深处,此刻却掠过一丝极其诡异、冰冷、且带着一丝狂热的幽光!她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极其隐秘地掐动了一个古怪的印诀。
一丝微不可察的、与那祖祠方向逸散出的金光隐隐呼应的波动,从她袖中一闪而逝。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