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彩蝶如受惊的潮水般疯狂涌向桃林深处,那遮天蔽日的诡异景象,如同在众人心头投下巨大的阴影。风暴角的幽灵船、墙根蠕动的邪藤、孩童笔下扭曲的门、如今又是蝶群的异动……邪秽无声的侵蚀,正从各个层面撕裂着桃源表面的宁静。半字府的气氛沉凝如铅。
然而,无论暗流如何汹涌,有些日子却必须亮起灯火,摆开筵席。今日,便是何家老太太的寿辰。这位掌舵何家多年、深藏不露的老人,是桃源的定海神针,更是何济心中最敬重的长辈。她的寿辰,是桃源上下必须欢庆的大事。
府邸内外早已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仆役们脚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喜气。正堂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巨大的“寿”字悬挂中堂。何老太太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福寿纹锦袍,端坐主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慈祥而温和的笑容,眼神却依旧锐利清明,仿佛能洞悉一切阴霾。
何济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玄色暗金云纹长袍,收敛了平日的痞气,眉宇间带着少有的郑重。他亲自搀扶着老太太在主位坐定,然后环视堂下济济一堂的绝色佳人——柳如烟、云初雪、慕容月、南宫柔、顾清欢、楚晚晴、花弄影、江氏姐妹、唐蜜儿、小核桃……一张张或娇媚、或清冷、或英气、或温婉、或灵动的容颜,在喜庆的烛火映照下,如同百花齐放,美不胜收。沈雁秋也安静地坐在角落,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努力融入这份喜庆。
“今日祖母寿辰,诸位夫人费心了。”何济朗声开口,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目光扫过众美,“本侯爷代祖母,先行谢过。”他微微躬身,引得众女纷纷还礼。
“济儿有心了。”何老太太含笑点头,目光慈爱地扫过堂下诸女,“都是好孩子,老婆子看着你们,比吃什么寿桃都开心。”
“老祖宗福寿安康,是我们小辈的福气!”慕容月第一个跳出来,她今日难得穿了身喜庆的玫红襦裙,衬得人比花娇。她捧着一个镶金嵌玉、奢华无比的锦盒,献宝似的送到老太太面前,声音清脆,“月儿祝老祖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这是月儿特意从西域寻来的‘万年暖玉枕’,冬暖夏凉,最是养神!”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通体莹白、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枕,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好!好!月丫头有心了!”何老太太笑着接过,摩挲着温润的玉枕,赞不绝口。
“老祖宗,初雪也备了一份薄礼。”云初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走上前,奉上一个素雅的寒玉匣。匣盖开启,寒气微溢,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发簪,簪头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却璀璨如星辰的冰魄珠,散发着清冷柔和的光芒。“此乃雪域万年玄冰心所制‘冰魄簪’,有宁心静气之效,愿老祖宗身康体健,福泽绵长。”
“哎呀!初雪姐姐这簪子,可比月姐姐那金疙瘩雅致多了!”唐蜜儿抱着她的蛊篓,在旁边小声嘀咕,被慕容月狠狠瞪了一眼。
何老太太看着那支清雅脱俗的冰魄簪,眼中流露出真心的喜爱:“初雪这孩子,心思最是灵巧。这簪子,老婆子喜欢!”
柳如烟袅袅婷婷上前,并未奉上实物,而是对着老太太盈盈一拜,声音柔美:“如烟身无长物,唯有一曲新谱的《鹤寿松龄》,愿为老祖宗贺寿。”她走到早已备好的琴案后,素手轻抬,悠扬舒缓、带着吉祥祝福意蕴的琴音便如清泉般流淌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正堂,抚平了众人心头因连日异象带来的焦虑。
琴音淙淙,众人皆沉醉其中。何济悄悄踱到柳如烟身后,趁着众人不注意,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如烟这曲子……可比那《定风波》应景多了。不过嘛,本侯爷觉得,中间那段泛音……若是再缠绵悱恻些,就更动人了,比如……这样?”他故意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指尖还装作不经意地划过她拨弦的手背。
柳如烟琴音几不可察地一颤,面纱下的脸颊瞬间飞红,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停下,只能强自镇定,美眸嗔怪地横了何济一眼,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何济看着她羞恼的模样,得意地嘿嘿一笑。
南宫柔献上的是她亲手调制的“千日醉”香露,异香扑鼻,据说有延年益寿之效。顾清欢献上的是前朝孤本《养生图录》。楚晚晴献上的则是听风楼搜罗的、记录着各地奇闻趣事的百寿图。花弄影默默奉上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小盒,里面是一块能驱邪避煞的百年雷击桃木心。江疏月献上的是亲手猎得的一张极品白狐皮,江映雪则献上了一幅她“听”着众人描述、用心“绘”就的桃源百寿图,虽无色彩,意境却悠远。唐蜜儿献上的是她精心培育的、据说能带来福气的“金蟾蛊”(装在特制的琉璃瓶里,看起来像只金灿灿的胖蛤蟆)。小核桃则献上了一大捧她清晨采摘的、带着露珠的野花,奶声奶气地说:“老祖宗,花花最香!祝老祖宗像花花一样好看!”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每份礼物都仔细看过,赞不绝口,尤其对小核桃那捧野花爱不释手,当场就让侍女插在了案头花瓶里。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何济身上。
“乖孙儿,”何老太太笑呵呵地看着他,“你的寿礼呢?可别告诉我,你打算空着手蹭老婆子的寿宴?”
“哪能啊!”何济笑嘻嘻地走上前,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匣。木匣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卷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用红绸系着的卷轴。他双手捧上,脸上带着少有的郑重:“祖母,孙儿知道您老人家什么宝贝都不缺。思来想去,唯有此物,或许能博您一笑,略表孙儿寸心。”
何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过卷轴,解开红绸,缓缓展开。当看到卷轴上的内容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她捧着卷轴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竟隐隐泛起泪光!
众人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去。只见那泛黄的卷轴上,并非名家字画,而是一幅笔法极其稚嫩、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涂鸦!画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正叉着腰,神气活现地指着一地摔碎的瓷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祖母别气!孙儿赔!” 落款处,是一个墨团般的小手印。
“这……这是……”慕容月瞪大了眼睛。
“侯爷小时候?”柳如烟美眸中满是惊奇。
云初雪清冷的脸上也掠过一丝笑意。
“是济儿!”何老太太声音带着哽咽,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稚嫩的笔触和那个小小的手印,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看到了那个顽劣却让她操碎了心的小小身影,“这是……这是你六岁那年,打碎了老太爷心爱的青花赏瓶,怕我责罚,偷偷画的‘赔罪书’!后来被我发现,你还梗着脖子说‘画了就是赔了’!这……这东西,你竟然还留着?”
何济看着祖母激动的样子,眼中也带着暖意,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痞痞的笑容:“嘿嘿,孙儿这不是留着当‘护身符’嘛!想着哪天再闯了祸,就拿出来给祖母您看,提醒您当年那个打碎瓶子的混小子,如今已经长大啦!虽然……偶尔还是会气您。”
“你这皮猴儿!”何老太太又是笑又是抹眼泪,珍而重之地将卷轴重新卷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珍贵的宝物,“这份礼……祖母收下了!比什么都好!”
寿宴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珍馐美味流水般送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何济穿梭在众美之间,时而与慕容月斗嘴抢菜,惹得她娇嗔连连;时而凑到云初雪身边,故意说她送的冰魄簪太冷,要借她的雪域圣物暖暖手,被清冷美人一个眼刀冻回来;时而又溜到南宫柔身旁,夸她调的香露醉人,问是不是偷偷加了“迷情引”,惹得东夷公主俏脸绯红,啐他一口。
何老太太看着堂下儿孙绕膝(虽然大部分是孙媳妇)、其乐融融的景象,脸上洋溢着满足而欣慰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阴霾都暂时远离了这座府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老太太似乎有些倦了,轻轻放下筷子。喧闹的寿宴渐渐安静下来。老太太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被众美环绕、意气风发的何济身上,眼中充满了慈爱,却也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济儿,”老太太的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祖母寿辰,看着你们都在,老婆子心里高兴。人老了,总爱唠叨几句。祖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平安喜乐,看着这桃源……太太平平。”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喜庆的厅堂,望向了更远的、未知的所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
“桃源虽好,终非世外。有些风浪,该来的总会来。祖母只望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守住本心,便是守住了根。莫要被外物迷了眼,更莫要……负了身边这些真心待你的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柳如烟、云初雪、慕容月……一张张绝美的脸庞。
“祖母教诲,孙儿谨记在心!”何济收敛了嬉笑,正色应道。
何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脸上重新浮现慈祥的笑容:“好了,老婆子乏了,你们年轻人继续热闹。”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众人恭送老太太离去。寿宴继续,但气氛似乎因老太太最后那番饱含深意的话语,而变得有些微妙。
何济坐回主位,端起酒杯,正要招呼大家继续畅饮。一直安静侍立在老太太身后、如同影子般的老管家福伯,此刻却悄无声息地走到何济身侧,将一个用普通青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形物件,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侯爷,”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何济能听清,“这是老太太让老奴转交给您的。说是……寿宴之后再看。”
福伯说完,便躬身退下,消失在侧门的阴影里。
何济看着桌上那毫不起眼的青布包裹,眉头微蹙。祖母特意在寿宴后给的?会是什么?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预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拿那包裹时。
“侯爷!侯爷!不好了!”
一个听风楼的探子,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寿宴正堂!他无视了满堂的宾客佳丽,冲到何济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桃林……桃林深处!那些蝴蝶……那些蝴蝶全都……全都死了!尸体……铺满了那片有邪藤的区域!而且……而且……”
探子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些蝴蝶的尸体上……都开出了……深紫色的……铃铛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