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耳朵里塞满了噪音。不是蜂巢警报的尖锐,也不是空间刮擦的灵魂撕裂,是某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带着震动感的嗡鸣,像是巨型机械在隔壁房间运转。
裴烬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像隔着一层沾满油污的毛玻璃。天花板上,几根裸露的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光线刺得他眼球生疼。灯管上挂满了灰絮,像垂死的蜘蛛网。
“呃…” 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呻吟,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装,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酸痛,肌肉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胃里空得发慌,带着灼烧感。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撑在身下——触感冰凉坚硬,是某种金属台面。手肘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视线艰难地聚焦。
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冰冷的金属台子上。台面是惨白的不锈钢,边缘有些磨损的凹痕和暗褐色的、难以名状的污渍。身上盖着一块粗糙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布料,散发着一股廉价的消毒水味。
这是…哪儿?
他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房间不大,光线昏暗。墙壁贴着老旧的、暗绿色的瓷砖,很多地方已经剥落,露出后面灰黑的墙体。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和腐败甜腥的味道更浓了。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像铁皮柜子一样的金属柜,柜门上都有编号。房间另一头,似乎有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金属箱体,那低沉的嗡鸣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嗡鸣声中,夹杂着一点更细微的、持续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像是什么地方没关紧的水龙头。
一股寒意,比身下的金属台更冷,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裴烬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地方…他太熟了!
不是蜂巢的心窝子,不是守墓人的墓碑坟场,更不是什么狗屁暗熵星核!
这是太平间!他工作的那个城市边缘、设施老旧、散发着陈年死亡气息的第七区公共停尸房!他身下的,就是编号7的停尸台!
“操…” 裴烬低低地骂了一声,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试图抬起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却发现右手被什么东西硌着。
低头一看。
一把刀。
一把造型奇特的刀,正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右手心里。
刀身不长,约莫二十公分,通体黝黑,看不出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刀刃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密的、如同鲨鱼牙齿般的逆向锯齿,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幽光。刀柄部分缠绕着脏污的、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布条,握在手里有种奇异的、仿佛能吸走体温的冰凉感。
刮骨刀!
梦里的那把刮骨刀!
裴烬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甩开它!但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死死地攥着刀柄,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直透骨髓,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战栗的熟悉感。
混乱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光怪陆离的碎片,狠狠冲撞着他的意识!
蜂巢!液态金属!刮取物质!信息掠夺!守墓人星域!冰冷的墓碑!零号巨卵!暗熵星核!吞噬!刮取空间!刮取规则!还有…那块冻硬的肉渣子!重塑躯壳的剧痛!警报器的蜂鸣!最后…啃噬金属的疯狂饥饿感…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可怕,带着身临其境的痛楚、狂喜、暴戾和绝望。
难道…难道那一切…都只是个梦?
一个漫长、诡异、痛苦到极致的…梦?
就在这时,太平间厚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身材矮胖、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拎着个油腻腻的饭盒。是老王,太平间的夜班看守,也是裴烬唯一算得上“同事”的人。
“哎哟!小裴?你醒了?!” 老王看到坐起来的裴烬,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老天爷!你可算醒了!这一睡,整整一个礼拜!可吓死我了!”
老王几步跨进来,把饭盒往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工具箱上一放,凑到停尸台边,仔细打量着裴烬的脸色:“咋样?感觉哪儿不得劲?头还晕不?身上疼不?”
一个礼拜?
裴烬感觉自己的脑子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水…”
“哦哦!水!等着!” 老王赶紧转身,从角落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的热水壶里倒了半杯浑浊的温水,递了过来。
裴烬接过杯子,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带来一种奇异的割裂感。他贪婪地灌了几大口,温水滑过干涩的食道,带来一丝活着的真实感。
“我…怎么在这?” 他声音嘶哑地问,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手里的刮骨刀。
老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把刀时,脸上的肥肉明显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那丝忌惮更深了。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语气:“你忘了?一个礼拜前…那个‘7号’!”
7号?
裴烬的太阳穴猛地一跳!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一个冰冷、死寂的画面骤然清晰——冷冻仓!编号cryo-Vault!里面那块冻硬的暗红肉团!编号…Lt-009?不对!老王说的是…7号?
老王看他一脸茫然,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就那个…从西郊旧化工厂地底下挖出来的…邪门玩意儿!送过来的时候,裹尸布都渗着黑水,冻得梆硬!上面还贴着‘特殊生化废弃物处理’的封条,红戳!老张头(白班的看守)都不敢碰,直接塞进了7号柜最里头…”
老王指了指靠墙那一排高大的金属冷柜:“就那个!7号柜!那天晚上就轮到你处理了…结果…”
他顿住了,眼神瞟向裴烬手里那把诡异的刮骨刀,又飞快地移开,带着心有余悸:“…结果第二天一早我来接班,发现你…你就躺在这儿!” 老王指了指裴烬身下的7号停尸台,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跟死过去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手里…就死死攥着这把刀!还有…还有…”
老王的声音有点发颤,指了指停尸台边缘靠近裴烬左手的位置。那里的不锈钢台面上,赫然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凌乱的划痕!划痕边缘带着一种奇异的暗红色泽,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锈迹?而在划痕旁边,散落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碎屑!
裴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划痕和碎屑!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处理7号柜里那个贴着封条的“特殊废弃物”。他记得自己打开了7号柜最深处那个沉重的抽屉…寒气扑面而来…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完整尸体,而是一大块被肮脏裹尸布包裹着的、形状不规则、冻得如同暗红岩石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像往常处理那些难以处理的“硬骨头”一样,习惯性地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这把祖传的、据说是他爷爷那辈从某个古墓里带出来的“刮骨刀”。刀身黝黑,刀刃布满细密的逆齿,专门用来刮除顽固的腐肉和粘连的筋膜。
他记得自己用刀尖挑开了那层渗着黑水的裹尸布…露出了下面那块冻硬的暗红物质…然后…
然后记忆就变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充斥着金属刮擦、能量风暴和疯狂呓语的噩梦!他变成了星核,在刮取一切!蜂巢、守墓人、零号…那些宏大而恐怖的存在,如同走马灯般在噩梦中轮番上演!
难道…难道那毁天灭地的一切,那暗熵星核的挣扎,那重塑躯壳的痛苦…都始于他用这把刀,刮了那块冻硬的“肉”一下?!
裴烬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紧攥着刮骨刀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刀柄仿佛与他的血肉相连。他又缓缓抬起左手——这只在梦里被零号污染、长出过暗绿肉芽、最后只剩半截金属茬的左手,此刻完好无损。只是掌心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皮肉外翻,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像是被强酸腐蚀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噬过!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滑腻感…像极了梦里零号污染留下的那种感觉!
滴答…
一滴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顺着他左手那道伤口边缘,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不锈钢停尸台上。
声音轻微,却在死寂的太平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老王看着那滴暗红液体滴落,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看向裴烬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披着人皮的…怪物。
裴烬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惊恐的老王,死死盯住了靠墙那排冷柜中,那个标注着猩红“7”字的柜门。
一个冰冷、粘稠、混合着无尽疲惫、更深处却燃烧着扭曲贪婪和暴戾的意念,在死寂的太平间里无声回荡:
“梦…醒了?”
“刮骨刀…还在…”
“7号柜里的‘肉’…”
“老子…好像只刮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