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冷。硬。还有种骨头渣子硌着脑仁的疼。
裴烬“醒”了。或者更准确点,他那点被强行冻结又解冻的意志残渣,勉强扒拉着意识深渊的边缘,重新聚拢了一丁点“我”的碎片。
视野?一片粘稠的、不断旋转的深红。像灌了劣质血浆的万花筒。身体的感觉……操!身体呢?!
他努力“低头”(纯粹是感觉),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战场”。
巨大的地下空间像个被熊孩子蹂躏过的钢铁垃圾场。金属网格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翻卷扭曲。粗大的管道上留着狰狞的凹痕和撕裂口。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呛人的铁锈味、机油味,还有一股子……新鲜的血腥味?不,是……金属和……某种粘稠有机质被强行撕裂、蒸发的焦糊腥气!
而他?
他“感觉”自己像被炸成了亿万片!意识分散在……一片狼藉的深灰色泥浆残骸里。
不是巨人形态。是更彻底的……稀碎!
大片大片粘稠的深灰色泥浆,如同冷却的、肮脏的火山熔岩,摊在冰冷的地面上,冒着微弱的热气。泥浆里混杂着刺目的猩红丝线,像凝固的血脉网络,深深嵌入其中,搏动微弱却顽固。核心那点幽蓝光点……不见了?或者说,碎成了无数微弱的萤火,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那些泥浆残骸深处,像快没电的劣质LEd灯珠,传递着混乱的、微弱的坐标信息和冰冷的指令碎片。
疼!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被强行撕裂的剧痛!记忆碎片像生锈的锯条在脑子里来回拉扯:被强行捏回巨人形态的屈辱……指令和暴怒在体内撕扯的剧痛……左腿炸开的失控快感……还有……还有那双镜片碎裂后露出的、冻结一切的……虚无之瞳……
实验体……裴烬。
观测……继续。
冰冷的烙印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残存的意识上。
操!老子都他妈碎成这样了!还观测个屁!
憋屈!暴怒!还有一股被彻底当成垃圾处理的冰冷绝望,在稀碎的泥浆残骸里无声地沸腾。
就在他这滩烂泥残渣自暴自弃地“瘫”着,试图把散落的意识萤火重新扒拉回一块时——
嗒。
嗒。
嗒。
轻微的脚步声,如同踩在神经末梢上,由远及近。
那死丫头又来了!
裴烬散落的意识瞬间绷紧!所有幽蓝的“萤火”疯狂闪烁!地面的泥浆残骸本能地收缩、试图聚拢!那些猩红的丝线也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收缩、盘绕起来!
小女孩停在了这片狼藉的残骸边缘。布满裂痕的黑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面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纯黑,刚才那冻结万物的恐怖气息被重新锁了回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沾满灰烬和不明污渍的赤足,就踩在离一滩最大块深灰色泥浆残骸不到半米的地方。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探灯,缓缓扫过地上的每一块泥浆、每一道嵌入的猩红丝线、每一粒闪烁的幽蓝光点。
像是在……清点战损。
裴烬感觉每一粒被注视的“萤火”都在颤抖。这比被监察者扫描还他妈瘆人!
终于,小女孩的目光,落在了那滩最大块的深灰色泥浆残骸上。这块残骸相对“完整”,有脸盆大小,粘稠的泥浆里还嵌着几缕搏动得比较有力的猩红丝线,核心区域更是聚集了七八点相对明亮的幽蓝“萤火”。
她沾满污渍的小手伸了出来。
不是捡。
不是按。
也不是指。
而是……轻轻拂过那滩泥浆残骸的表面。
动作很轻。像拂去灰尘。
五根沾着灰的小手指,在粘稠、冰冷、混杂着金属碎屑和猩红纹路的泥浆表面……缓缓划过。
嗤……
极其轻微的、如同湿布擦过粗糙砂纸的声响。
随着她手指的拂过,泥浆表面那些粘附的金属碎屑、剥落的锈粉、甚至表层一些凝固的深灰色“痂壳”……都被极其精准地……剥离了下来!
这他妈是在……清理样本?!
裴烬散落在这块残骸里的意识碎片瞬间炸了!屈辱感如同沸腾的硫酸!老子都碎成渣了!你他妈还在给渣滓做表面清洁?!当老子是培养皿里的霉菌吗?!
“滚!”无声的咆哮在意识碎片里回荡!这块泥浆残骸猛地鼓胀起来!粘稠的泥浆试图包裹、腐蚀那只小手!核心聚集的幽蓝“萤火”爆发出混乱的能量冲击!嵌入的猩红丝线如同毒蛇般弹射而出!
困兽之斗!
嗤嗤嗤!
粘稠的泥浆触碰到小女孩手指的瞬间,如同遇到了烧红的烙铁,再次冒出刺鼻的白烟!幽蓝的能量冲击在她皮肤上连一丝涟漪都没荡起!弹出的猩红丝线更是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绷直、颤抖,发出尖锐的哀鸣,无法前进分毫!
她的手,无视了一切。
五根小手指依旧稳定地、缓慢地在那块泥浆残骸表面……拂拭着。每一次拂过,都带走一层污秽和杂质,露出下面更加……粘稠、深暗、如同活体沥青般的内核。
裴烬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感觉”着自己这块残骸的表层被一点点“剥皮”,露出更“新鲜”也更脆弱的内部。屈辱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散落的意识彻底冲垮。
就在小女孩的手指拂过这块泥浆残骸某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时——
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布满裂痕的镜片微微转动,纯黑的眼眸聚焦在那个小小的凹陷处。
裴烬散落在那里的意识碎片也瞬间被吸引。那地方……有什么?
小女孩沾着污渍的指尖,极其精准地探入那个凹陷。
然后,轻轻一挑。
嗤啦。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骨片刮过金属的声响!
一块东西,被她的指尖……挑了出来。
那东西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是一种……惨白的颜色,白得像在福尔马林里泡了千百年的骨头。边缘锐利、扭曲,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从更大的骨头上……掰断下来的碎片!
骨片?!
裴烬散落的意识碎片猛地一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悸动和……剧痛,狠狠撞了上来!
想起来了!
集装箱里!那种被强行挤压、骨头断裂的幻痛!还有那段强行挤进来的破碎记忆——变电站!死寂之茧!监察者冰冷宣告里的“坐标偏移”和“废弃处理”!右手小指……断裂的脆响!
这块骨片……是他自己的!
是当初在变电站,被监察者像捏虫子一样塞进死寂之茧时,硬生生……压断的右手小指骨片!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完全被灰烬同化,反而如同最顽固的残渣,一直深埋在他这滩不断变化形态的烂泥身体最深处!直到此刻,被这死丫头像挖矿一样……挖了出来!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连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残骸都被当战利品挖出来了!
小女孩捏着那块惨白的骨片,布满裂痕的镜片凑得很近,纯黑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指尖甚至在那锐利、扭曲的断口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动作带着一种……研究的专注。
然后,她纯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情绪。
更像是一种……数据的更新。
她捏着骨片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收拢。
没有扔掉。
也没有收起来。
而是……随意地,将这块惨白的、带着裴烬最后一点人类身体记忆的断指骨片……丢进了旁边一小滩颜色最深、粘稠度最高、猩红丝线搏动得最狂躁的深灰色泥浆残骸里。
噗通。
骨片落入粘稠泥浆,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瞬间被那深暗污秽的泥浆吞噬、包裹,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小女孩像是处理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样本残渣。沾着灰烬和骨粉(?)的小手随意地在身上蹭了蹭(留下更脏的污痕)。
布满裂痕的镜片再次抬起,平静地扫过地上所有狼藉的泥浆残骸。
纯黑的眼眸深处,冰冷的意念无声流淌:
【实验体……裴烬。】
【形态……崩解……次级状态。】
【归墟信标载体……碎片化……能量逸散……严重。】
【污染共生体……活性……维持。】
【核心残留物……(骨片)……检测……异常……数据……录入……】
【威胁等级……下调……临时。】
【废弃处理……暂缓。】
【下一阶段……观测……休眠期……启动。】
意念落下。
她不再看地上的残骸一眼。
沾满灰烬的赤足迈开。
嗒。嗒。嗒。
平静地……绕过那片散发着混乱能量和微弱血腥气的狼藉之地。
走向这片巨大机械坟场……更深、更冷的黑暗。
脚步声渐渐消失。
死寂重新笼罩。
唯有地上那滩吞噬了骨片的最粘稠的深灰色泥浆残骸,内部……极其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
骨片锐利的边缘,在冰冷的泥浆深处,刮擦出无人听见的……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