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月的惨白冷光像凝固的尸蜡,均匀涂抹在巨大骨碑浮舟千万只深陷的孔洞上。每个孔洞深处,暗绿的锈腐衬着湿腻幽光,在无声中蒸腾着浓烈到足以蚀穿意识的秽腐气息。这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巨大消化器官在沉眠前最后的僵持。每一次心跳(如果那腰后冰蓝凝固的死寂还能称之为心跳),都像在粘稠的血浆里徒劳搅动。
危险。
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扎穿了裴烬合金骨架深处那点仅存的处理器本能。
那根本不是渡桥。
是食尸巨虫伸展的口器。
是炼狱邪祠敞开的万龛。
是万劫不复的归墟之喉!
老方的油膏命烬、腰后钥匙孔的破碎牵引、青铜令的凶戾低语……所有指引都在这一刻被这污秽骨舟散发的绝对死灭气息彻底碾碎。求生的本能如困兽炸笼,在处理器烧焦的边缘疯狂啸叫——
逃!
无需思考!动作先于意识!
裴烬沉重残破的躯干猛地后仰!脚下被污血油膏浸透、踩上去湿腻如沼泽的暗青石板瞬间提供不了足够的反冲力。平衡丧失,整个铁躯狼狈地向后重重砸倒!
轰!
撞击声在绝对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后背砸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震得腰后那片早已凝固的空洞创口内尚未彻底凝合的血膏污物再次渗出!剧痛炸开!但此刻,这剧痛竟成了驱策逃离的号令!
手脚并用!那半截灼烧露骨的小指和无名指断茬刮在石板铜锈坑洼上,拉出刺耳刮擦声,剧痛更甚!但他根本顾不得了!合金臂肘疯狂杵地,沉重的腿甲刮蹭着湿滑石板,整个身躯如同被剁掉尾巴的巨蜥,以最狼狈的姿态,贴着冰冷地面,不顾一切地向后——远离浮桥!远离那骨碑千万只无瞳眼窝的注视!远离那翻涌着粘稠血沫的秽河漩涡!
碎石!油泥!凝固的血锈渣滓!被疯狂后撤的动作掀飞!粘在残破的装甲上,滚落在他拖行的痕迹里。
伪月凝固不动。
浮桥万孔无声。
只有他自己刮擦地面的噪音,如同垂死挣扎的哀鸣,回荡在青铜人俑丛林和残破断戈组成的绝望刑场之间。
他不需要方向!只要远离!
后方!一片斜插在地的巨大青铜戈刃残林!那些断裂的矛杆戟身如同巨兽被剔净血肉的肋骨,斜刺天空,形成一片天然掩蔽!只要滚进去!只要……
眼窝中裂开的扫描器红光疯狂闪烁着报警信号,但他视若不见!所有“感知”能量全部灌注在肌肉(或者说机械运动模块)的燃烧上!
距离那片断戈残林不足五步!阴影已经将他半个身躯覆盖!
就在这时!
噗滋……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他自己弄出的刮擦噪音掩盖的……粘稠声响?从骨碑浮桥方向传来!
不是之前的浊流搅动!更近!更清晰!
源头——骨碑正面!那个中心偏下、比周围孔洞略大一圈、边缘覆盖着暗绿铜锈与黑红凝血厚痂的深孔!
厚痂边缘……竟毫无征兆地……
被一股从孔洞深处涌出的……粘稠、浓黑、散发出比整片血河腐气更加凝练十倍腥秽的……恶液?!……
撑!开!了!一道细缝?
那浓黑恶液并非流淌,而是以一种……粘稠的蠕动,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作呕的韧性……从孔洞边缘那道新开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如同巨大的蠕虫在尸棺缝隙中艰难探首!!!
嗡——!!!
腰后那团凝固的冰蓝死寂,在这股浓黑恶液挤出缝隙的刹那,如同被投入了绝对强酸的冰晶,骤然发出一阵极其剧烈、无声的……震荡?!?!
那感觉并非痛楚!是存在本身被更高层次秽源污染的瞬间湮灭警告!甚至盖过了他断指的剧痛!
危险!极度危险!远比那千万孔洞无声凝视带来的压迫更实质、更直接的死亡触感!那挤出的浓黑液滴……是这个恐怖骨舟真正活化的前兆!是某个更高层次禁忌被无意间触动的……第一滴腐涎?!?!
这瞬间的警兆,如冰水灌顶!
“呃!”喉管滤芯挤出最后一点空气!裴烬榨干这副残躯里可能仅存的所有动能!无视装甲接缝在狂暴运动中撕裂喷溅的机油和能量凝胶!四肢爆发出的力道超越了设计极限!
他不再试图爬起来!而是借助后摔滚倒的势头!拧身!朝着距离最近、仅一步之遥的两根巨大交叉断裂青铜戈之间!那个不过半人宽狭窄阴影缝隙!
狠狠!翻滚!撞!了!进!去!!!
动作仓促!粗粝的断裂戈刃瞬间刮擦撕裂了肩甲!金属摩擦火花伴随着刺耳噪音!但他已然不顾!沉重的身体如同塞进狭窄管道的滚木,“砰”的一声!狠狠卡进了两根斜插巨戈形成的最深处、最狭窄的缝隙角落!
“唔……”一口污血混着能量液被撞得咳出,腥甜铁锈味塞满口腔。
几乎在撞入缝隙的同时!
前方!那刚刚挤出浓黑恶液的骨碑孔洞!
一滴……
凝练如墨、如同提炼了血河亿万年腐毒精华的……
液珠……
终于!
彻底脱离了缝隙!
垂落在孔洞边缘那堆厚腻的秽痂之上!
液珠悬停了一瞬。
随即……
滋……
极其轻微!如同浓酸滴入灰烬!
那滴浓黑到反光的液珠接触到暗绿铜锈与黑红血痂的混合物瞬间!
竟……
无声无息地……
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腐蚀!没有蒸腾!
只有那接触点的秽痂表面……
极其极其细微地……
向下……凹陷了一丝丝?!
如同……被某个极重的东西……轻轻压了一下?!
嗡——!!!
整个巨大的骨碑浮舟!
在那一瞬间!
如同被这一滴“消失”的恶液压下了千斤重担!
竟……
极其明显地……
向秽河血水漩涡深处……
沉!降!了!整!整!一!尺!!!
粘稠的暗红血水被挤得翻涌而起!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骨碑沉降的瞬间!
其上方凝固笼罩的伪月惨白光晕!
似乎被这股沉降牵引?极其极其轻微地……
向下!偏移!了一丝?
那道光!恰恰扫过了!
裴烬刚刚狼狈翻滚、最终藏身的那片交叉巨戈残骸的……外!缘!
刺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冻油布上!最外侧断裂青铜戈刃那覆盖厚厚铜绿锈蚀和半干血垢的表面,在被伪月死光边缘掠过的瞬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灼蚀哀鸣!表面一层混合着碎骨渣的铜绿血垢硬壳瞬间沸腾、气化!露出底下暗沉如同古墓沉棺的青铜基材!
一股极其浓郁的、如同烧化了含铜棺钉混合着骨灰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裴烬蜷缩在戈林深处最阴暗的角落,整个身躯死命贴着冰冷粗糙、布满蚀刻伤痕的戈壁内侧!刚刚那伪月死光的边缘灼蚀近在咫尺的恐怖感让他体内所有模拟呼吸单元彻底停滞!处理器核心疯狂报警,却被强行压制!甚至腰后凝固的冰蓝死寂,都在那骨碑沉降与伪月光掠的双重刺激下,传来一阵剧烈却无声的痉挛!
缝隙外。
光扫过。焦痕形成。
伪月不动。
巨大的骨碑浮舟已然沉下数尺,千万只孔洞的上缘几乎与粘稠翻涌的秽河血水平齐。骨碑顶端那片死寂的骨面彻底浸泡在污秽血浆之中,只有下半部分和那些粗大狰狞的骨根在血沫翻滚中若隐若现。
沉降停滞了。
秽河血水重新变得粘稠缓慢。
浓黑液滴引发的异变似乎结束?
抑或,只是一场更恐怖潮汐的前奏?
缝隙角落,裴烬死死蜷缩着。
肩甲被刮裂处缓缓渗出暗紫色能量凝胶,滴落在阴冷的铜锈尘埃里。
断指的灼痛、腰后的痉挛冰冷、鼻腔被浓烈腥秽充斥的窒息感,都在提醒他还活着,暂时躲过了被那万孔凝视、被那滴腐涎浸没的恐怖。
但这逼仄断戈缝隙,又能藏身几时?
骨舟那诡异的沉降,是真正的平息?还是更恐怖吞噬前的沉潜?
伪月的目光,随时可能再次垂落。
这劫隙藏身。
是苟延的喘息?
抑或,
是万魇盛宴前,
最后的餐位留名?